所谓,只是这场梦中最不重要的一环细节。
最直观的,是那一抹又一抹浮动的暗色身影,闯入了这片光明之中,挡在了他的身前,挡住了午后灿烂的阳光。
他的手还悬停在琴键上,身子就被人一把拉了下来。
面前的钢琴被人拆解,搬走。有人拉着他的身子远离了那间光辉灿烂的琴房,有安抚式的语声在告诉他
孩子,你是叫苏明安对吧,
钢琴我们先搬走了,你的父亲需要这笔费用。
画面渐渐淡去,阴影缓缓交叠。
耳边传来细碎的语声。
这些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是一群人在闲谈。
这些声音,他在年少时,都听见过。
重症监护室一天八千多块钱,这个家庭根本负担不起啊这是个男声。
这父亲明明是见义勇为,在车前救了个小女娃而重伤,怎么会没钱治伤,好人没好报呢?这是个小护士的声音。
造孽哦,那个开卡车的司机是个酒鬼,撞了人肇事逃逸,逃到河边跌死了,家里也没点财产,没车没房没老婆,屁都拿不出来一个。
那被救的小女孩家里呢,穷得叮当响,也没钱。你说现在这没钱啊这说什么也不好办。肇事者和被救者都拿不出来半个子,这人命现在和金钱就是等价的,靠一天几千块钱吊命呢。这是个妇女的声音。
是啊,这属于自陷风险,男人在救人时,有认识和行为能力明白他在做什么,也意识到会有什么后果,所以补偿也就这么多,钱不够治就没辙男声说。
这年头,真是好人没好报,救人还要给自己救死了。另一个男声有些感慨地说。
哪不讲呢?我看这家人也可怜,奶奶早些年癌症死了,爷爷找不到人,妈妈呢,还算个知名人物,会弹琴,前几年去世界各地巡回演奏,阔绰过一些年,结果突然就疯了。
这精神病啊,都知道,治疗起来又贵又麻烦,看病砸了一堆钱家里就靠男人一个人撑着,日子越过越落魄。现在这男人因为救个人,就被抬进了,怕是变卖家产都撑不了多久咯。那个大嗓门妇女唉声叹气。
刚刚我才看见有人去卖他们家钢琴了,那钢琴老大一台呢,据说还是世界名牌,几万块!能让这家男人再撑几天吧。男声说。
的费用几万几万吊着命呢,也就几天而已如果一直救不回来,十几天,几十天呢?那这家都给拆光了?
就是苦了孩子。小护士说。
那孩子钢琴也弹得挺好的,我听有老师夸他呢,可惜钢琴都被搬走了,以后大概也没钱再上课了,讲不定还会成没爹没妈的孩子,造孽哟
是啊,这父亲救什么人啊,也不想想家里孩子,家里就他一个顶梁柱,救个人把家里拖垮了,孩子将来怎么办
没钱啊家底耗不起,一天几千几千的耗,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尽人事,听天命吧。
唉
他靠着墙壁,闭上眼睛。
白色的光辉却透过他的双眼,抚摸着他的脸庞。
他睁开眼,看见光芒洒落下,一张如同天使翅膀般,格外洁净的白色床铺。
空气中细碎的絮状物,缓缓漂浮在他的眼前,那是天使洒落的柔软羽毛。
一切都是洁白的,被子,绷带,药片,仪器它们共同化作了一道天堂之门,每一道痕迹都无比刺眼。
他握住了一只从白色中透出来的,一只满是突出血管的,晕着一层青黑的手。
一根根针刺穿了那只青黑的大手,淤血在绷着皮肉的手背上凝而不散,这是过度吊水和抽血带来的痕迹。
数不尽的管子插进床上的男人身体里,它们破开他的血肉,钻着他的筋骨,将他围绕地宛如一只濒死的刺猬。
蓝绿的生命线拉扯着他的心跳与脉搏,像一条与死神拼着力气的生命线。
一边是拼命斗争的白衣医生与护士,一边是死亡的深渊。
男人的身体成为了各种器材与药物的战场,无比残酷的战争在稳定的“滴答”声中展开。
那时男人的身体已经是吊着气了。
男人看着他哭,却还在哄着他。忍着痛苦哄着他。
明安。
不痛,不痛,就是没力气。
你今天没上学啊不行,要好好听课,知道吗
妈妈也在病房里,她不希望你这么痛苦,别哭,我们都想看你好好长大。
要做一个很好的大人,不要因为爸爸的事情怨恨什么,知道吗
琴,你可以继续练,想学什么也都可以去学,你喜欢看心理学的书,也可以去报考心理学的专业,不赚钱没关系,你开心就好
爸爸只是希望,你和你的名字一样,平平安安的,哪怕做个最普通的人也可以。
是爸爸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