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鹤亭边一番交谈过后,徐应秋就去了西边的清心院,与之同去的还有孙景然和直学,以及两名讲书。
崔含真本来不会放弃结交徐应秋的机会,却没有同去。他离开见鹤亭,脑子里回荡着昨晚的那场争执。这位讲书昨夜去清心院,只为驳斥李澹,至于李澹讲了什么,他也并未听进半句。这时候,得知徐应秋与李澹相熟,他却开始回想,李澹说的话,是否真的有几分道理。
书院西边的桑榆堂,刘简还拿着一卷经书站在檐下。见到崔含真,刘简心有不服,生硬地行了一礼。崔含真打量刘简一会儿,却摆手道:“回去吧。”
刘简有些不可置信,这位崔讲书素来严厉,他本以为自己少说也得在这儿站一午,可眼下还没站半个时辰,就被崔讲书放过一马。
而崔含真回到静室里头,神情复杂地思索半晌,拿出一卷《明宝经》,细细读了起来。
……
清心西院窗前,天光透过槐枝的斑驳影子里,李蝉正拿着那面立春镜。这些日子,他用尽了能想到的一切办法,琢磨这镜子的用处,出门时揣着,睡觉时放在枕边,修行时与镜对坐,也试着用对应的身神去感知镜影。
此时他端详那水阴青色镜面,不知是因为二十四身神逐渐圆满,还是多日的磨冶起了效,里边的面容变得清晰了些。他瞅着那模糊的面容,总觉得这里边的人,跟自己不大相似。
他用毛毡磨了会铜镜,便听到外边传来脚步声。玄明观主孙景然与徐应秋等人来访,本来冷清的清心西院,一下变得十分热闹。
书院的山长和直学等人,知道徐应秋与李蝉有约,过来打了个照面,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去。徐应秋打量墙的画的鹿鸣山水、鸟兽和桃花,“你虽是在此避祸,但从这些画里的意趣却看得出来,你的心境倒颇为自在。”
李蝉笑,“喜欢就挑两幅回去。”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徐应秋笑着取下一幅山雀图和一幅桃花图,卷起来用缁布包好,“咱们也别耽搁了,还有人在山下等着呢。”
“有谁来了?”李蝉望着把立春镜揣进怀里,随口问。
“去了你就知道。”徐应秋穿过槐荫,离开清心院。
……
鹿鸣书院门口,徐应秋把画儿交给牵黑骡的仆从,便一路走下鹿鸣山,在山脚又与一人会合。此人与李蝉有过一面之缘,是曾在大觉精舍前讲学的刘纨。
刘纨一见面,便尊李蝉为义士。李蝉从杜晋游口中,早已听说日前妖魔作乱时有阳门侠客出手斩妖,这些阳门儒士斩妖除魔无甚私心,只是为国为民,亦令李蝉敬佩。
三人说话间,便领着三头骡子,五名仆从,沿田间阡陌,傍山而行,去向鹿鸣山东面的明月湖。
李蝉本以为,徐应秋的邀约,是要向他引荐阳门中人,到了明月湖畔,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水畔的五里亭里,那位莲衣法师戴着乌蛮髻,一身青衣,作俗家少女打扮,显然早已等候多时。
李蝉惊讶过后,笑道:“莲衣法师还说出家人不耽风月,怎么连欠了你一首曲子都要穷追不舍?”
莲衣笑道:“怎么说那曲子都有我的份,你奏曲时却邀了别人,不邀我去,不是小瞧人么?我神通未成,不能像佛菩萨那样观世间音声而寻人,就只能找到徐应秋来寻你了。”
徐应秋一脸笑容,从黑骡驮的东西里,取出一個布包。
一掀开,那柄黑漆螺钿的琵琶,正是玄象,显然是早有预谋。谷迓
没一会儿,明月湖,一艘浮舟漂来。撑船的人,是昨日旧皇城元服礼中,曾跟在道子车驾后的一名鹤坊常侍,穿着便服。李昭玄一身玄衣素裳,下到岸边。
按说道子才加元服,此时应该在浮玉山斋戒三日,准备拜师。也许是受禁锢久了,突然摆脱了宗家的束缚,李昭玄从沈青藤那儿得知徐应秋与李蝉相约出游,便放肆了一回,下了浮玉山,从苕水乘舟来到明月湖畔。
正是春水迢迢的时候,刘纨对玄都附近风土最熟悉,提议去湖心亭观景。
于是一名避祸的左道,两个阳门文士,大菩提寺比丘尼与当代道子随春水沉浮,泛舟明月湖。
众人观山水,说妖乱,议英雄,谈到当今圣人西行的消息。据说圣人已过犬封国,破了两次妖兵的袭击。
登湖心小岛,穿过花木交杂的乱石滩,便到了湖心亭,仆从略作打扫,摆泥炉、酒觥和一些吃食。虽有一位比丘尼在场,但大菩提寺并不以戒律约束俗家人饮食酒肉。
徐应秋不光借来了玄象,还带了笙箫。李蝉架不住众人要求,便抱着琵琶将薛简的曲子弹了几折。这曲谱本无名,自望雀台初奏过后,始称《绝命》,市井里也有人唤为《魔音》。李蝉凭着妙音鸟的一缕妖念,琵琶弹得不大熟稔,嗓音却婉转到了非人的地步。徐应秋吹箫,众人击节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