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邓元颖打量着涂照影的神色,“涂郎没见识过玉京的花灯节么?”
涂山兕点头嗯一声,邓元颖笑道:“那下次花灯节,你带着我去罢,各类花灯我都熟得很呢。”
涂山兕看着镜里的邓元颖,心情颇为纠结。
日前与邓元颖初见过后,涂山兕本打算告知李蝉。但她又想,阿郎若知道了,这镜中妖的去留,便由不得邓元颖自己选了。
镜中妖每日只能窥见铜镜映照的方寸天地,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又让狐女想起自己独居洞中的孤僻日子。于是,涂山兕几度见到李蝉,想要开口,却都欲言又止。
如此拖延下来,涂山兕与邓元颖见过了三回。那镜中少女孤单许久,唯一能说话的人,又是个俊秀郎君,很快就对涂照影生出了情愫。
狐女最通人心,涂山兕虽没媚惑过凡人,却知道少年男女的爱恨如大暑时的雨,不需要太多理由,一旦来了就十分勐烈。眼下,听邓元颖说的话,见到邓元颖的表情,便知道了这少女的心意。若不告知邓元颖她并非男儿身,邓元颖只会越陷越深,若戳破这泡影,又实在伤人。
“郎君那时也有事么?”邓元颖见涂照影不说话,于是问。
“那时我恐怕不在玉京了。”
“涂郎要去哪?”
“日前家中来信,母亲病重。我得赶回去一趟。”
“望伯母身体能好些。”邓元颖亦戚戚然,“那郎君何时能回玉京?”
涂山兕略一沉吟,若就此一去不回,也算是个不伤人的法子了。
“玉京大,居不易……这一去,也不一定会回来了。”涂山兕说到这儿,忽然鼻尖微微一耸,嗅到一股极澹的酒气。
狐女颇好酒,当即辨认出来,这酒比阿郎买来的梨花白还好不少。这邓宅男主人不在,女主人又没待客,这酒气便显得有些突兀。
“涂郎……”镜中少女表情失落。
“日后有缘,亦能再见。”
镜边的磨镜客却微微一笑,起身告辞。
……
邓宅后院,青年道士背靠瑶琨石堆积的假山席地而坐,一只胳膊搭着膝盖,另一只手拿着红皮葫芦。大拇指一弹,牵着线的葫芦塞子崩开,他嘬一口酒,闭目品味那穿腹而过的热流,耳朵却始终侧向那邓家小娘子的闺房。
有仆人从假山畔路过,他只略微挪了挪屁股,便恰好避到仆人余光外。待喝过几口酒,他探出头,从假山的缝隙里望见那磨镜人离去。便放下葫芦,翻出随身的《功过格,摸着下巴的绒须,心想,没害过人命的妖怪,便只能计一百二十功了。
他拍拍屁股起身,绕过假山,没人看到,有个来路不明的道士,走进了那存镜的闺房。
他来到镜架前,那镜中却没映出他的影子。他却见怪不怪,只叉手行了一礼,“这位小娘子,贫道有礼了。”
镜中浮现出邓元颖的面容,还挂着些失落,这时又变成了惊诧,“你是……咦,你这人!怎么没影子?你没影子,我可看不见你啦。”
青年道士道:“人各有缺,只是小道缺的东西显眼些。”
镜中少女奇道:“见过缺胳膊少腿的,却没见过缺影子的。”
青年道士微笑:“小娘子不也缺了身子么?”
镜中少女道:“我没身子,你没影子,都怪可怜的。”
青年道士本意诛妖,听了这话,却微微一怔,有同病相怜之感。
镜中少女叹了口气。“你照镜子时,是不是从没见着过人影呢?”
青年道士打量镜中少女,这倒是他头回在镜中照见人影。他见过比镜中少女更美丽的狐魅,亦无动于衷,此时看着镜中的烟眉秋眸,心弦却莫名一动。
连忙默念“降猿咒”,稳固了道心,不再与这镜中少女多说,解下腰间佩剑。
“小道与你不同,我的影子尚可赎回,你却已成妖了,太乙度厄天尊!小娘子是个苦命人,死后也不得安生,就让小道来送你一程吧。”
镜中少女一愣,“送我一程……道长的意思是?”
青年道士提剑吐,出两个字:“诛妖。”
镜中少女睁大眼睛,便脸色苍白。镜中没映出道士的影子,只映出那三尺青峰,寒光森然。她在玉京长大,听过许多传说,每次听说斩妖除魔的事,都赞声好,可如今,自己竟成了当诛的妖,她喃喃道:“我不是,我不是妖……”
道士执剑,叹息一声:“你母亲尚知道你是妖,便连家中仆人都要瞒着,不敢让人知道。小娘子莫再执迷不悟了。”
说着,剑指镜影,只需一戳,那铜镜没有神通力加持,定会被前后穿透。但那三尺青锋提在手中,看着那镜中少女茫然又悲哀的模样,却怎么也刺不下去。心间又浮起刚才的话,默念了几遍降猿咒,却仍心猿意马,鬼使神差地明知故问:“你害过人命么?”
“没有!我怎会害人?”镜中少女竭力道。
“包庇妖魔,计一百二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