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船夫起锚开船，秦夫人在船头生了个小火炉，给大伙做早饭。昨天吃了一天的干粮，都有些腻了。所以这一回煮了菜花粥，把面饼也搁在火架上烤热，很快熟透了的麦香气扑鼻而来，大家都胃口大开，吃得浑身舒畅。

秦小姐一直和夫人说说笑笑，偶尔母女俩也跟张牍说些话，可终究不同辈分的人在一起，没法聊出尽兴的话题。秦老板身为老宅男，自然更没有话说，只是坐在篷子里翻来复去看他带来的几本书。张牍也带了未写完的书稿，可船上没有写字条件，也就没法靠写作打发时间，只好一个人默默呆坐，想想将来的打算。

悠悠忽忽又过去了一天，旁晚时分，船夫照例找了个长满蒿草的滩头停靠下来。张牍上岸找了一遍，都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只好悻悻地回船休息。一会儿天黑了，早已习惯晚睡的他难以入眠，便索性悄悄走上船头，躺倒在船板上，看着夜空里的星星胡思乱想。这时从船篷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瞥眼见到是秦小姐正从岸边踏上船来，张牍猜她大概是去岸上方便了，也不好打招呼，只装作没看见。

“张公子还没睡吗？”

没想到秦小姐倒大方地走到他身旁，还闻到一股熏香的气味，原来是她拿来了艾草绳，一头点燃，烧出的烟味能驱蚊，号称是古代的蚊香。

“嗯，睡不着。”

秦小姐把艾草绳丢在张牍身边，自己也小心翼翼地坐下，双臂环抱着膝盖，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张公子，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能否请教一二？”

张牍有种不好的预感，秦小姐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犹豫的语气，想必是会令他尴尬的问题。

“昨日母亲跟我说，张老伯告诉她你不是他儿子，此话何解？”

张牍转头看了看她，虽然夜色很浓，星光惨淡，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张牍知道，她的眼神一定是犀利而坚定的。

”他说，我不是原来的张牍，那么，你觉得呢？“

张牍既不想承认，可也不愿编出谎话来骗她，只好模糊地反问起她来。

”张公子，请恕我直言。你的确是不太像原来的张牍。“

”哦？你是何时如此认为？“

”去年你开始给伙计们讲书后。虽然之前你只在我家做过两个月的工，可那时的你沉默寡言，完全不是能讲故事的人。再加上，当初张老伯在我家做工时，也说你自幼只知读四书五经，从未看过小说，怎么会忽然写起小说来？还写得如此好？“

张牍不得不佩服秦小姐的逻辑能力，不过，他对此早有解释了。

”那是因为——“

”你又要说猿猴的故事吧？我不信。“秦小姐打断了他，口气坚定地说道。张牍哑口无言了，看来，他是真的无法再隐瞒下去。

”没错，那是我编出来的。内容出自我即将写成的一本新书，《倚天屠龙记》。这本书也并非我原创，是后世一位大作家的作品，我现在不得不向你坦白，我是来自三百年后的人。“

张牍的语气平静，缓慢，甚至还有点故作轻松，可是他知道，这些话力如千钧，一定会重重冲击到听者的神经。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他很想亲近的人会作何反应，但是，他知道就算现在瞒过她，也总有坦白的一天，何必要等到事情不可收拾呢？

足足有两分钟，天地间陷入了无边的沉默。只有江水悉悉索索的流动声，像暗夜涌动的神秘生物，在准备着什么动作。天朗星稀，夜色如墨，只能隐约看到岸边的蒿草丛隐隐绰绰地摇动。偶而有什么小兽从草地里钻出，盯着船上人看一会，很快又消失了。

秦小姐会说什么？会嘲笑他吗？说他在开玩笑，说他胡乱编了个谎话，还编得这么荒唐？也许她该对他失望了吧。

经过漫长的沉默，秦小姐终于有了反应，”我大概是你的祖宗吧？所以，你出现在我家。“

噗，张牍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万万没想到，听到这么惊悚的故事，秦小姐的第一反应竟是占口头便宜，真乃奇女子也。

”呃——，你此话何意？“

”我想，“秦小姐的语气相当正经，似乎是完全接受事实的态度，”人在祭祀祖先的时候，才渴望与祖先相会。你从三百年后来，大概就是来找祖宗的吧？或许三百年后，祭祀就能把人送到祖先的地方。“

张牍明白了，对古人来说，祭祀往往是追慕先人的最高仪式，如果说回去古代有什么意义，应该就是在祭祀中去找祖先了。

”我不是来找祖先的。在我们那个时代，这种回到过去的事情叫做穿越。我就是个穿越者，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来了。“

”你们那个时代？“秦小姐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然后果断问出了最敏感的问题，”莫非，你那时候已经不是我大明了？“

”唉！“张牍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说道：”小姐莫要伤心，天道有轮回，此是天命也。“

”那么，大明还有多少年？后面又是哪朝哪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