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赵壶从沉睡中醒来,浑身僵硬,手脚冰凉,唯有心窍内一团热血缓缓流动,凝重如水银。他睁开双眼,原本盘踞在眉心的黑气已荡然无存,眸子幽深如永夜,望穿前世今生,种种因果生,种种因缘灭。在头顶这片天域,幽冥道法只探入浅浅一角,然则在这处天庭,幽冥道法即为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万籁俱寂,只听得见一颗心微弱地跳动,血液像破冰的春水,渐流渐涌,四肢忽而充满了力量,赵壶慢慢从榻上起身,静坐片刻,轻轻咳嗽一声。侍女兰亭吃力地推开殿门,瘦瘦小小,像影子一样挤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天帝跟前,胸口微微起伏,眼眸发亮,欣喜道:“老爷终于醒了!”
天庭上下,把赵壶唤作“老爷”的唯有兰亭一人,她是天帝微寒落拓时的旧人,不离不弃,追随他一同悟道,一路走到今天,叫惯了“老爷”难以改口。赵壶也不要她改口,他藉此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他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赵壶吩咐道:“口渴,去倒杯茶来喝。”
兰亭答应一声,走到一旁取了白玉三羊壶,五指轻轻拂过,顷刻间水沸茶香,沁人心脾。她倒了一杯仙茶奉与天帝,赵壶端在手中,望着茶汤中自己的面容,微微一怔,皱了皱眉,又仔细端详双眸,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才一饮而尽。
喝过三杯茶,心中思忖定当,赵壶命她将左相伊龙子、右相大涤子、小相青溪子三人请来议事,兰亭放回茶具,轻手轻脚出得祖龙殿,使了个分光化影的神通,瞬息游遍天庭,将话一一传到。天帝召唤,无人敢怠慢,不过片刻光景,伊龙子、大涤子、青溪子便来到祖龙殿觐见,三位都是天帝的股肱之臣,不用什么繁文缛节,通报一声入殿坐定,不约而同说起下界的“道争”。
幽冥道法乃维系天庭的根本道法,金仙每一回打开门户往返下界,都会导致道法外溢,动摇天庭根基,故此没有天帝敕旨,谁都不得擅自行动。上一次因血气老祖搅局,青溪子未能顺利拿下申元邛,反折了临湖子,匆匆回转天庭,又恰逢天帝闭关修持,故此耽搁了下来。原本应当镇之以静,但下界折腾得实在太不像话,惊动一干独立特行的佛修,好在迦阑知道轻重,只让圆象偷偷下去跑了两趟,动静还不算太大,没有惊动天帝闭关,否则的话罪过就大了。
青溪子是亲历之人,她将下界动荡一一道来。身处道争的最前线,异己的出现并非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雷霆一击将其打灭即可,但这一回却不同,天地转而护佑申元邛,排斥天庭道法,若不能妥善处置,意味着天庭将失去这一处下界,再有飞升金仙,也不能为天帝所用。
下界天地反叛,这是不可轻轻放过的大事,处置稍有不慎,影响深远。赵壶沉思片刻,道:“狮象搏兔亦用全力,若要将申元邛彻底打灭,须得谁人下去走一趟?”
去往下界的金仙道行越深,与幽冥道法牵扯越多,动静也越大,当真把天捅个窟窿,道法急剧流失,于天庭有大弊。青溪子权衡利害,试探道:“莫如让迦阑动一动?”
佛修一脉修持“金刚不坏之身”,不沾天庭道法,出入下界之时手脚麻利些,一人与数人相差不大,不至动摇天庭根本。然则凡事有利有弊,左相伊龙子道:“彼辈心存私念,冥顽不灵,到得下界无人约束,未必肯出死力,反耽误大事。”
右相大涤子道:“英灵殿中的命灯灭了好几盏,腾出若干金仙之位,莫如许他两个?”
三人齐将目光投向天帝,赵壶淡淡道:“就许他们两个金仙之位。青溪子道友,你与那申元邛交过手,知根知底,此番随迦阑同去,从旁帮衬一二,免得佛修一脉折损太多,伤了元气,云岚殿那边,也由你去说合。迦阑若别有所求,你酌情处置,务求妥善解决下界动荡,不宜延误,迟则生变。”
青溪子听到“伤了元气”四字,心头猛一跳,又听到“迟则生变”,更是心如明镜,那申元邛来历不明,殊难降服,她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莫如借他这把刀杀一杀佛修的气焰,最好是斗个两败俱伤,无论结局如何,天庭都坐收渔利。只是迦阑并非蠢人,如何说服他倾力一战,两个金仙的位置够不够,却要看她的手腕了。
议事已决,赵壶挥手命他们退下,各自便宜行事。待三人去后,他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如此行径,哪里像什么天庭,像什么天帝,分明是帮派头脑勾心斗角算计他人,格局之小可发一笑。他仰头望去,眸中幽冥之气盘旋游动,忽聚忽散,视线穿过重重阻隔,仿佛看到了真正的天庭所在,三十六宫,七十二境,十万天兵天将,云遮雾绕,气象万千。他垂下眼帘,望着幽冥道法圈起来的一片小天地,假借“天庭”之名招揽金仙,不过是掩人耳目,自己骗自己罢了。
他的道行还够不上真正的天庭,是幽冥道法成就了他,在下界与天庭之间半遮半掩,开辟出一方小天地,拔擢金仙充当羽翼,推动道法徐徐点化,充当“道争”的排头兵。他不知道像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