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姜维突如其来的一问,姜远虽有些心理准备,但眼神还是微有动摇。
片刻之后,他回答道:“孩儿离开虎胆营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在钟堤对付魏军斥候时虽然短暂回归了一阵,但总觉得对营中人事已然陌生。义父猝然要我举荐人选,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意见是否正确。”
“你何时变得如此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了?”姜维莞尔而笑,“和先前在段谷的时候完全不同。”
姜远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双手放在跪坐的膝盖:“在段谷是生死之际,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相信自己心里的判断和手里的刀枪。”
“那你是何时开始想到要胡济从汉中来增援的?”姜维伸手拿起了杯子,问话时目光没有看姜远,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姜志。
义父能这么问,自然是已经知晓了段谷之战最后翻盘的背后因果。
姜远在来邽的路就想明白了,装糊涂没有意义,如果姜维真的要处置自己,那就不必特地派人过来传令召见了。
他坦白地回答道:“在从钟堤出兵之前,孩儿与帐下参军宁随推演此战走势。假定魏军已有防备,祁山与南安皆不能轻易攻取,便想到下一步是水路奔袭。”
“从水路奔袭这一条,你就想到了要胡济出褒斜道?”
“孩儿习惯于先料想最坏的情况,我军轻兵深入粮草无继,如果不能从河道一直走到邽,那就很可能会在邽西边的山地被邓艾追。既无必胜把握,就必须要汉中的镇西大将军赶过来助战。”
“说下去。”
“义父……义父战前轻视邓艾和魏军,孩儿想着要是等到义父自己发现仅靠乘船而进的人马无法击败邓艾再向汉中请援,恐怕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你就擅自向汉中传了伪令,提前调胡济出兵?”
“是。”姜远低下头去,表示自己知道这么做是严重违反军中规矩的。
姜维沉默了片刻,说道:“你给胡济的那封伪令我已经看过了,行军作战途中,我帐下诸人对你没有防备,大将军印你要取得并不难。但令的笔迹是如何得来?竟能临摹得如此相像,连胡济都骗过了。你久在行伍,难道还有时间练书法吗?”
姜远不能说出这封手令是自己让费芸葭帮忙伪造的,因为这样会暴露他在成都时就开始谋划这件事,只能解释是自己私下找了一个擅长书法的文吏帮忙。
好在姜维没有深究临摹的笔迹出自具体何人之手,毕竟能模仿笔迹的人也不算太罕见。但凡用谍用间,少不了伪造书信模仿笔迹这类事,他自己手下的幕僚里也有能做到真假难辨的。
“你对此战的推演有诸多疏漏不足,但战事最后的确如你所料,或许这是巧合也是一种天意。”姜维说道。
姜远没有辩解,他也知道但凡以严谨的军事眼光来审视,自己的推演过程是立不住的,之所以能合之后的发展,是因为他已知结果反推过程。
连宁随都能看出这里面有不合理之处,何况领兵经验更丰富的姜维呢?
“伪造军令,按军法是要斩首的重罪。但我军能有现在的好局面,却和你这一次的胆大妄为脱不开干系。”姜维从怀中取出那份手令放在桌案,当着姜远的面把杯中的水倒了去。
墨迹沾水晕开,纸张也糊成了一片。
姜远和姜志望着桌的手令发呆,姜维已经放下杯子起身。
随后他们听到一声叹息。
“你们有时候是不是觉得,义父已经老迈昏聩了?”姜维背手而立。
“不敢。”
“生老病死,人世常理。丞相那样经天纬地的旷古大才,享年也不过五十四而已。”姜维说道,“我今亦五十四岁,虽还能马杀敌,时而也会觉得自己气力不复当年。连这箭伤,都比往昔好的慢了。”
姜远说道:“义父是武将,体魄自是强于武侯丞相,况且我朝老当益壮之重臣比比皆是……”
“朝堂和军中位高权重的都是老人,这也不是好事。如今三郡已定,北伐有了新的局面,也该着手培养一些有为的年轻人了。丞相为陛下留下了蒋琬和费祎,我也该为陛下、为大汉留下些可以信任的人。”
这话听在姜远耳中,已经不啻于姜维打算让自己接班了,他内心自是压抑不住喜悦,可转念又感到压力甚大。
自己这一路走来,着实沾了不少运气,段谷之战后的天下大势已经和他所知晓的历史截然不同。失去了这个唯一的优势,他真的有能力和魏晋这批历史名臣们掰手腕吗?
“义父身体强健,何必非要于此时费神去多思虑这些遥远的事?祁山魏军困毙已是板钉钉,接下来该趁热打铁收取凉州了。”姜远进言道。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过你说的也对,趁此良机收取凉州是我军当下最紧要的使命。”姜维对此认同道,“东吴孙峻已经出兵淮南,魏军现在东西难以相顾必有一失。等胡济解决掉祁山的敌军,大军便转头西进收复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