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北风起。
西岸浮桥桥头,值守的魏军士卒一片哗然,上游的河面上忽然亮起了无数火光。
值夜的守将当即下令众军引弓严阵以待,同时派人将这等紧急军情报告给句安。
句安意识到今夜蜀军很可能拼命一搏,接到报告不敢怠慢,第一时间赶去钟会营帐。
“镇西将军,守桥士卒来报,从上游漂来大量火筏!蜀军果然来袭我浮桥!”
钟会在营中刚刚用过晚膳,他料定今晚不会太平,只随便吃了些汤食果腹便在此静候消息,果然等来了句安的报告。
“句将军,命你率本部人马沿河阻拦蜀军,万勿使其接近浮桥!”钟会当即打发句安回去指挥部下作战,自己则令亲兵鸣锣传待命的其余将领来帐中听调。
不出片刻,钟会麾下的司马望、张雄、庞会、田续、爰彭、夏侯咸、王买等将领陆续到齐,诸葛绪、丘建与皇甫闿三人仍负责新营方向的守备,故而没有被召来参与应对蜀军夜袭浮桥。
诸将云集的同时,句安从前方不断传回军报,帮助钟会掌握战场的情况。
“蜀军火筏与水军为我铁索阻拦,句将军正在指挥军士与之交战!”
“蜀军弓弩强劲,句将军请求发兵增援!”
“西岸发现蜀军骑兵正在向河滩疾行!句将军已传令铁甲军列阵坚守!”
钟会根据句安的报告,在帐中不断地调整着部署和策略。
他先派出庞会和田续率军去增援句安,助其与被铁索阻拦在浮桥上游水面上的蜀军突袭部队交战。随后又令夏侯咸带领三千人经浮桥渡河,去西岸援助句安的一千铁甲军阻挡蜀军骑兵。
没有接到命令的将领们仍聚集在中军大帐,所有人沉默地注视着主帅,帐中寂静无声,偶尔能听到远方传来士卒们统一发射弓箭的齐声呐喊。
上游激战正酣。
魏军提前设置在河面上的铁索和浮木铁刺确实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姜远在部署突袭之前为了不惊动钟会故意没有派人打探浮桥的情况,其实他们是有条件做战前侦察的,无当营一直都带着从南中得到的藤甲,完全可以复制洮西之战时泅水突袭的战法。
当得知搭乘木筏和小舟的突袭队被魏军铁索障碍阻拦之后,姜远在帐中暗暗自责弄巧成拙,不过他没有因此气馁,因为前方的将士们已经自己做出了应变来补救这个问题。
狼池前来报告,突袭的士卒提前引燃了前排的木筏,那本该是用来对付浮桥的,木筏上除了寻常的干柴草捆等引火之物外还放置了不少火油,猛烈的火势摧毁了魏军用来连缀铁索的浮木铁刺,断开的铁索随即沉入河底。
依靠同样的办法,突袭部队的士卒们突破了后续数道铁索,但随着他们越发接近浮桥,东岸魏军射来的弓弩也越发密集。
汉军在木筏和小舟上同样以弓弩还击,双方弓矢交射如雨,魏军在岸上占了阵形之利,句安已经派盾兵护住了弓弩手,而汉军在水面上则占有移动的优势。
双方整体旗鼓相当,但魏军的人数却远远多于汉军的突袭队。等到突袭队突破第四道也是最后一道铁索时,预先准备的引火木筏已经损失大半。
为了顺利攻击浮桥,不少士卒从自己搭乘的木筏上转移到友军那边,把空出的木筏和小舟作为攻击浮桥的载体。
但如此一来,搭乘士卒的木筏和小舟上变得更加拥挤,暴露在越来越密集的弓箭攻击之下伤亡也越来越大。
干柴和草捆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不过火油还剩有不少。他们效仿钟会当初派出夜袭阳安关巨弩的死士,每个人都随身携带装有火油的陶罐,这些准备最终在攻击浮桥时派上了用场。
岸上的句安看到河面上的木筏、小舟不断逼近浮桥,着急得再也坐不住了,他亲自取了一张硬弓赶到桥上,和麾下士兵一起朝顺流迎面冲来的蜀军射箭。
不断有人中箭,突袭浮桥的木筏和小舟上载满了伤兵和尸体,冲到这一步整支突袭队几乎找不出一个毫发无损的人。
若不是夜色朦胧,句安估计自己此时可以看到流血漂杵般的景象,光是他自己亲手射落水中的蜀军士兵已经有七人,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没能在阻止剩下的人继续乘着脆弱的木筏小舟朝浮桥冲过来。
“放箭!不要停!”句安怒声狂吼着,眼中倒映出对面蜀军士兵们悍不畏死的脸庞。
面对这等敌手,他的内心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同时也为自己曾经面对生死抉择时没有勇气像这些人一样而羞愧。
那一年的曲山之战令人绝望,他在经过了漫长的坚守看不到希望之后选择了投降,此后兢兢业业为大魏戎马征战毫无怨言,可以说完全没有后悔过。
但这一刻面对姜远麾下这些堪称死士中的死士的浮桥突袭队,他很难不陷入沉思了怀疑——这些年在蜀军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以至于让这支曾经在他心中已经荣光不再没有希望和前途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