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同文的麻烦之处,有很多点,细说起来很复杂,简单概括一下的话,大概就是……
第一,文字不好查。
朝廷的政策一颁布下去,肯定不可能说所有人都严格贯彻执行,至少也要衙门严查一段时间才能真正推广开。
这马车和量器,就十分好查——这两样东西一般是离不开市场的。
前者大多是时候作为商品存在,而后者是许多商贩必须的工具。
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只要想查就能一查一个准。
但是文字不同。
虽然它有具体的载体,也就是书,但是卖书的情况很少。
就算有,普遍和文字本身也不沾关系——他们只负责买卖,可不负责写。
而且书籍的流通,真的很少很少。
和文字直接相关的行为主要就两项——一个是朝廷官员书写的官文,一个读书人自己抄录书籍。
前者且先不说,后者……你说怎么查?
上人家里挨个搜查嘛?
问题是书这玩意有心想藏起来那可太容易了,你得查的多细致才能有收获?
而且这年头家里有读书人的,有藏书的,普遍都不是一般人家。
这种人,你要是查出了他们使用旧字的证据还好,要是没查出来,那自己的乐子就大了。
其二呢,是文字本身就不好规范。
正常情况下,除非是特意临摹并且花上好一段时间学习,否则的话很难写出和别人一样的文字。
后世的简化楷体字,写起来尚且千人千样,更遑论复杂得多的篆体字。
那马车和量器,只要造出了标准件,工匠很容易就能原样复刻完全一致的——除非工匠手艺太差。
当然了,朝廷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写得那么标准,肯定允许有偏差,但是……这个分寸怎么把握呢?
而且有偏差,本身就会不自觉的破坏标准。
七国的文字因何而来?
是齐楚燕韩赵魏秦几国都闲了没事,非要把周王朝订好的规范文字改改使用才舒服吗?
都是华夏族裔,谁闲了没事会拿文字较劲呢?
还不是因为字儿不好写,普遍写不标准,再加上地域流通性差,最终演变为了区域性的文字偏差,从而冒出了一些各国独有的字体。
在这个问题上,小篆比大篆强一点,但不多,不足以改变根本问题。
所以,就连帝国朝廷的官员都不愿意费劲去规范文字。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朝廷本身都在放宽书同文的要求。
随着程邈作隶书之后,这种相较小篆要简化不少的字体立刻在朝廷的下层官吏中普及开来。
原因很简单,虽然官方文书统一为小篆后,已经极大的方便了官吏书写文书官文,但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
而帝国官吏的事非常多,每天要书写的文本量很大,哪怕有统一的规范,依然是笔不小的工作量。
选择更简单的隶书,能够大幅度降低他们的工作量,提高工作效率。
对此,嬴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甚至还特赦了在牢里琢磨出隶书的程邈。
就这么在多方面的影响之下,书同文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基本上就只局限于朝廷内部了。
但,事实归事实,说起来这件事帝国还是在不折不扣的执行。
既然如此,扶苏因此发难,就不算是刻意刁难小圣贤庄。
小圣贤庄,毕竟是儒家圣地,读书人的标杆,总得树立个榜样吧?
想明白了自己的疏漏所在,伏念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静观其变,于是简单的回答道:
“自然知道。”
“好。”扶苏见他承认了,点点头,旋即质问道,“既然如此,小圣贤庄为何要明知故犯?”
“你们收录的旧有典籍姑且不论,为何这刚抄录的书卷,用的也还是六国旧有文字呢?”
伏念躬身一礼,赶紧沉声解释道,“小圣贤庄建立藏书楼的宗旨,是希望此地能成为我华夏一族文化之渊薮,将列朝列代的经典都完好的传承下来,用于追慕先贤之功,福泽子孙后人。”
“所以,儒家弟子在抄录藏书楼内藏书的时候,都会按照原有文字,原封不动的全部抄录下来。”
“此举,实非刻意悖逆帝国法令。”
“嗯……儒家的用意,我可以理解。”扶苏听完后,脸色舒缓了几分,颔首反问道,“但,伏念先生可知道皇帝陛下推行书同文之策的用意呢?”
“这……皇帝陛下深谋远虑,伏念不敢妄加揣度。”伏念垂首如此回答道。
这话显然是糊弄人的。
嬴政的用意能是什么,稳固帝国的统治呗。
当然了,书同文这件事本身有着很重大的意义,不过对于统治者而言,‘意义’的意义并不大,只有维持稳定最重要。
扶苏也不在意伏念的糊弄事,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