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梁这句感慨并不是冲着扶苏的事去的,而是想起了曾经的楚国。
临近亡国前夕,楚国内部依旧处于动荡之中,楚王负刍王位不稳,朝堂之上明争暗斗,全然不顾秦国大军临境,家国危如累卵。
这种情况下,即使昌平君再怎么处心积虑,也是于事无补。
他父亲楚国武安君项燕打退了李信一次,却没能再打退王翦,最终……一切崩溃。
权力,果然是最摧残人心魄的毒药。
………………
是日夜,帝国雁门郡,蒙恬大营中。
灯火通明的营帐之内,只坐着扶苏和蒙恬两人。
看着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扶苏,蒙恬仔细斟酌了一番话语后,小心的说道:
“末将此前收到了胞弟蒙毅传言,说春祭大典之上的刺客死前曾高呼‘为昌平君昭雪’的口号,不知道……”
扶苏很淡然的点了点头,“没错,确实如此。”
“若不是牵扯到昌平君旧事,父皇他也不至于震怒至此。”
“这……”扶苏看着很平静,但话里又总带点埋怨嬴政的意味,让蒙恬不敢贸然接话,又是一番斟酌考虑后才开口道,“或许……陛下他是有其他的考量在其中。”
“昌平君坐反陈地之事固然是皇帝陛下最不愿提及的一次失败,但那场叛乱也正是公子殿下您亲自平息的,否则李信大军定然不止是伐楚失利那么简单。”
“幕后之人安排这场刺杀,就是为了借助昌平君旧事来离间公子殿下和陛下之间的关系。”
“但末将觉得,陛下应该能够看破幕后之人的阴谋,还是会体谅公子的。”
扶苏端起面前的茶杯,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脸色毫无起伏变化,保持着始终的平静,幽声回道:
“这些我都明白。”
“蒙将军可还有其他想法,尽可一并说来。”
扶苏的反应,让蒙恬心中更加没底。
他总觉得今时今日的公子,似乎与往常不太一样,但事儿还是得继续说。
“公子应当明白,血脉,是上天赐予的枷锁,任谁也无法挣脱。”
“殿下若是站在陛下的角度来看待昌平君之事,或可明白陛下他也许有某些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
“自陛下登位以来,始终违背礼制,迄今不立后不立长,恐怕……也是讳忌于此。”
蒙恬话说的很含蓄,翻译的直白点,其实就是说嬴政始终在忌讳昌平君的事,不希望帝国的皇后储君和昌平君的血脉扯上半点关系。
蒙恬的这番分析,不能说没有道理,嬴政或许还真有这方面的考量。
但……这一定不是全部的原因。
对于嬴政这样的人来说,他做的所有决定,都很难是单一原因影响下促成的。
嬴政不立后不立储,可能有扶苏身上楚系外戚血脉的因素影响,也可能有他自身幼年遭遇所造成的阴影影响,还可能有他本人对长生不老的渴求的影响。
甚至还有其他更多更复杂的原因。
蒙恬的揣测,只是片面的看法,也就是为了安慰一下扶苏才这么说。
扶苏听完后不由露出了笑容——并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被嬴政厌弃而笑,而是觉得这个样子的蒙恬挺有意思:
“呵呵……蒙将军有心了。”
扶苏这一笑,让蒙恬有些懵,这公子的反应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蒙恬还想再说些什么,扶苏抬手打断了他:
“我猜,蒙将军应该还想跟我说父皇之所以将我外放上郡,是为了让将军你和你麾下二十万边军作为我的保障,保护我的安全。”
“帝国内部现在显然有一股力量在针对我,布下一个又一个死局,即使我躲过了一劫,也总还有下一场等着我,不如远离漩涡的中心,来最安全的地方待着。”
“这些事,我在过来的路上全都想过了,我想……父皇他肯定也有着类似的想法。”
“不过……”扶苏的眼神变得深邃而虚无,让蒙恬完全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这些都不重要了。”
和昌平君的事一样,嬴政或许真的有这方面的考量,但那一定不是全部。
帝国的皇帝因为担心自己的长子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出事,所以把他送到别的地方,这个皇帝还是嬴政——这话听着就荒诞到了极致!
真信了的人多少对嬴政有点偏见。
“不重要……殿下的意思是?”
“父皇的想法,我们注定是无法揣测的。”扶苏幽声陈述道。
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也想通了很多。
权力,信任,血脉,忌惮……等等等等,无数的因素交织在嬴政的心头,最终才演变为了那一纸诏书。
用任何一种想法,任何一种看法去分析嬴政外放扶苏的理由,都是没有意义的。
只有从自身出发,才是有意义的。
“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