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凝视着陈忠。
他很清楚成化年间的锦州之战的经过。
那时他年岁虽小,可是宫中极紧张,哪怕是他那个不理朝政的父皇,也几乎彻夜召见大臣,议定出击之策。
弘治皇帝忍不住叹了口气,才道:“此后,你便来了京师?”
这陈忠摇头道:“不,此后小人因为腿上有疾,编入辅军,建州三卫反,小人奉命往辽东,弹压建州女真人,那时虽是开春,可是辽东格外的冷冽,道路泥泞难行,小人不过是个小卒,办的是随着押运粮草的差,追随大军,逐杀建州叛贼,大雪茫茫中,围剿叛军,前头的将士,足足杀了一个多月,建州叛军几乎诛灭,大军这才返还。”
弘治皇帝点头,这是著名的成化犁庭,在成化年间,女真人造反,这些本是被编为建州卫的女真人,在辽东不服节制,成化皇帝下旨,几乎将建州女真人统统诛灭。
所谓的庭,便是古代匈奴祭祀天神的处所,也是匈奴统治者的军政中心。而犁庭,则是扫平敌人的大本营,扫荡他的巢穴。
对于此战,弘治皇帝也有印象,浩浩荡荡的大军自京中出发,会和边军,一战之后,捷报传来,成化皇帝大喜,赐宴百官。
此时,弘治皇帝看着陈忠的腿,带着几分好奇道:“你腿上有疾,也可押运粮草吗?”
“怎么不能?”陈忠道:“小老儿那时,可比京里的兵厉害,京营的人受不得寒,到了辽东,就冻得懒洋洋的,不踹几脚都舍不得动弹,可小人不同,小人”
他说到此处,朱厚照突然道:“呀,京营这么懒啊,怎么说的和老方一样。”
方继藩:“”
这算不算无端中枪
弘治皇帝听到这里,也是乐了,回头看了一眼朱厚照,又见到这家伙让他看的瞎眼的卷发,绷着脸将目光移开。
弘治皇帝的目光又落回到陈忠的身上,道“说起来,你还是大功臣。”
陈忠却是笑了笑道“这算什么功臣,立功的多的是,奉旨犁庭之时,各军竭力出击,四处寻觅建州女真叛贼,追剿甚急,那时雪有三尺厚,风刮在面上,似刀子一般,大军所过,寸草不生,斩杀的首级,不知有多少。小老儿就赶了车,此后成化先皇帝重赏三军,我也不过得了几斤肉脯,还有几两碎银,千户所怜我腿脚不好,上报了此事,准我随京营回到关内,改了民籍,自此便在这京里安家啦。”
弘治皇帝不禁感叹,想不到这么一个人,竟有如此传奇的经历。
他已下意识的坐下。
陈忠老态龙钟,却是一瘸一拐的取了无烟煤来烧了,丝丝热浪扑面而来,他咧嘴笑道:“舍不得烧暖气呢,还是这煤好啊,不过小老儿倒也不畏寒,在辽东待过的人,到了京里,无论何时都觉得暖和许多,尊客不同,可别冻着了。”
弘治皇帝带着微信颔首点头,感受到这老头的善意。
顿了一下,他又凝视着这陈忠道:“到了京里呢,京里过的如何?”
陈忠顿时黯然了。
过了半响,他才唉声叹息的道:“到了京里就不一样了,本是在京师有亲戚的,可谁都顾不上谁啊,那时我年纪已大了,腿脚又不好,能谋什么差事呢,后来在清平坊做了一个更夫,昼伏夜出,每月也挣不到钱,勉强供应三餐而已,你看这宅子,还是租赁下来的,因为简陋,所以价格还算低廉。”
弘治皇帝皱眉,目光关切起来:“你没有儿子?”
陈忠摇头。
此前是军户,但凡是良人都不肯嫁女儿给他的,后来虽是到了京师,可一个残疾,谁瞧得上呢?
弘治皇帝感慨道:“可是我看你在如意钱庄那儿投了九两银子。”
“这是”陈忠顿了顿:“这是卖命的银子啊,有七两三钱是在锦州和荡平建州时所得赏赐,小老儿一个子儿也不敢花,都留着,还有一两七钱,是这二十多年的积蓄,当时他们说银子能生银子,小老儿是不信的,可后来架不住身边人都挣了钱,都说到这好处小老儿还是动心了,拿着这点家底和积蓄投了进去,哪里曾想到,这杀千刀的,竟比鞑靼和建州人还坏。”
说到此处,陈忠眼眶红了,不禁擦拭起了眼泪。
年轻时,陈忠也是一条汉子,听他说起辽东时奋战时,满面红光的样子,便知他也曾是有热血的。
可如今,他已是到了苟延残喘之年,想到处境,浑浊的眼里,眼泪便禁不住啪嗒落下,禁不住抽泣道:“当时听说人跑了,顿时便觉得此生无望,就想着不如死了干净,天道不公哪不瞒你说,那时,小老儿没想过能拿回来银子,只想着,罢罢罢反正是今日不知明日事,死便死了。唯一的遗憾,却是怎的当初就不和当初的袍泽们死在锦州,或是死在辽东呢,好歹功册里还有一个自己的名姓,留着这无用之身,临到老了,尽还遭这样的罪”
弘治皇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