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正对觉华战事的最终结果翘首以盼,通过这些断线的风筝,他终于等来了由重伤初愈的赵率教,所亲自执笔的那份战报。
——海面虽已开始解冻,大多数的船只却仍不能通行,但那三艘船头包裹着铁皮的,却已经可以任意地航行了,这些风筝正是在这些大船的甲板之上所放的。
袁崇焕一边感叹于这种办法也就只有那小子才能想出来,一边满怀激动地撕开火漆,一目之下,满腔的欣喜顿时化作了深深的沉重。
战报之中所描述的,乃是整整两万有余的觉华军民,两万多条鲜活的生命,经此一役,却仅剩下了两千百十六人,便连三千都不到,战损率接近九成。
而且,就连这幸存的一成多军民,也都是人人负伤。
重伤成疾者,更是占了这一成多人中的六成。
就这,还是黄重真不眠不休,倾力救治的结果。
由此可见,这场大战于当时,是何等的惨烈。
觉华军民的抵抗,是何等的悲壮。
这也令袁崇焕感受到了极度的后怕——觉华岛算是被打残了,而若无天时阻挡后金的骑兵,恐怕紧接着就会彻底覆没。
不过好在,天佑大明。
赵率教也于沉重之中欣然写到:“觉华觉华,觉醒中华。末将,为大明贺,为大帅贺,为宁远贺,为觉华贺。”
读到这里,袁崇焕未等看完整份战报,便迫不及待地摊开尚未完成的奏折,提笔沾墨,在“宁远大捷”下方的空处又添了四个字——觉华惨胜。
并于行文之后欣然写到:“臣崇焕幸不辱命,领关宁将士齐心协力,先取宁远大捷,再添觉华惨胜,以极其惨重之代价,力斩建奴旗精骑七千有余。
此天佑大明,天启盛世。微臣谨此,为大明贺,大明中兴;为吾皇贺,吾皇圣明。”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前后对比极为明显,显示出了遣词造句的极高水准。
宁远城与觉华岛,大捷与惨胜,二者合并,才称得上真正的大捷。
尤其是觉华之战,力斩的均是建州女真引以为傲的旗精锐,其功勋之闪耀,其意义之深远,比宁远城下斩杀的上万披甲奴和农奴兵,强太多太多了。
然而如此辉煌之战绩,袁崇焕却以“惨胜”而概之,便将此战之艰难艰辛与守岛军民之坚定坚强,全都囊括了进去,更能引起大明朝廷乃至天下人之重视。
由此可见,读书确实是有用的。
至少祖大寿就自认为,绝对写不出如此让人叹为观止的奏报来。
宁远城下之大捷,或有过傲之嫌,毕竟击毙的多是乃是披甲奴以及农奴兵。
觉华岛上之惨胜,却确实过谦了,因为所阵斩的,无一不是建州女真仗之以纵横辽东的精锐骑兵。
四舍五入之后将近三换一的代价,看上去似乎大了一些,但其实即便是已死之人,都不曾后悔用自己的生命,去与这些建州精锐互换。
这就像后世那场旷日持久的抗击倭贼的战争一样,为了维护民族最后的尊严与热血,无数战士前仆后继,纵使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
毕竟,在昔年的萨尔浒,杜疯子和刘大刀加起来,以数万人的精锐为代价,也不过拉了五千来个建州精锐做垫背。
奏报写好后,袁崇焕小心翼翼地亲自吹干墨迹,亲自合拢,亲自用锦绸包好,亲自装入牛皮纸内,并亲自用火漆封好。
然后,郑重地双手递给亲军,大声嘱咐道:“百里加急,绕过高第,直接送呈京师。”
“诺!”亲军弯腰躬身,以双手郑重接过,领命而去。
百里加急,直抵京师。
高第这个缩头经略确实是没有权利阻拦的,他也不配!
袁崇焕这才再次看向赵率教这份战报的最后一行,那是一句建议:向山海关的高第求援,不求其驰援宁远,只求其领大军出关,亦步亦趋也好,步步为营也罢,总之只需其小心翼翼地逐渐接近宁远,对后金形成压力,迫其退兵,即可。
袁崇焕何等眼力,刚才并非没有看见,而是视若无睹,现在更是嗤之以鼻,便将战报随意地扔在桌案之上。
其身后的祖大寿早已看完战报内容,看见袁崇焕的态度,禁不住心中慨然一叹——赵率教或者说黄重真那小子的建议,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毕竟宁远城下的大捷也好,觉华岛上的惨胜也罢,都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
非但觉华岛没有了再战之力,便连宁远,若是建奴再次不顾一切地全力攻城,在没有黄重真、周吉、老六等优秀炮手的情况之下,能否守住,还真是不好说。
因此,向山海关的高第求援,使其基于这两场大胜的压力,从而派兵支援,并且步步为营,不给建奴可乘之机,迫使其最终退兵,实乃上上之选。
但是显然,袁崇焕并不打算这样做。
他骄傲的内心绝不允许自己,去向缩头乌龟般的高第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