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略一犹疑,与身边几个年长的糙汉交换了几个眼神,征得他们点头同意之后,便如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干脆将这些年心中的烦闷和盘托出了:“顾某祖上,曾在南直隶担任过兵部右侍郎,也算江南大族,风光一时无两。
不过,顾某不才,屡试不中,有辱门风,一气之下,便有了弃文从武的打算。适逢大明在萨尔浒新败,建奴强势崛起。
便领着一帮乡亲来到北方,投入熊廷弼熊帅麾下,欲效法班定远,投笔从戎,匡扶大明,报效华夏,把建奴赶回深山老林去,只可惜呀只可惜……”
顾同应说着,便连喝了三大碗米酒,打了一个浓浓的酒嗝,才继续以怒其不争的语气,苦闷无比地说道:“你说熊帅镇守辽沈,扶辽左于将倾,堪称铜墙铁壁。
还使疲兵之计,叫建奴疲于奔命,便以奴酋的狡诈,都称他一声熊蛮子。但凡熊帅一日在辽沈,便不敢寸进一步。
可是好好的,为什么要将他撤下来啊?这与自毁长城,有何区别?果不其然,熊帅一走,辽沈便失陷了,端的叫人痛心疾首啊。”
一群大老爷们快要哭了的样子,实在是很难看。
于是,黄重真便端着酒杯故作轻松地说道:“辽沈失陷,精锐如戚家军白杆兵者,尽皆覆没。然后熊帅起复,复守广宁,才只数月,便小有成效。
然朝廷派了个老王过去,使熊帅处处受到掣肘,最后被奴酋利用两人间的矛盾,一举攻陷广宁,几乎占领全辽。
此战失利,老王本难辞其咎,却反过来诬陷熊帅。时值东林掌权,楚党式微,于是乎,誓守辽东的熊帅便成了替罪羊,被斩首示众,传首九边,可悲,可叹。”
黄重真说着便一仰头,复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
顾同应等人听他说起此事如数家珍,那番沉痛的情绪也并非伪装的,便对他好感更增,纷纷端起酒碗,与他同饮,然后沉默地倒酒,夹菜。
少年们也都举碗赞助,不过在一饮而尽时,借着脸般大小的酒碗遮掩,祖大乐吴三桂袁七三人,眼神一凝,闪过不明的色彩,然后又很快地变回醉眼朦胧。
米酒的后劲儿很大,顾同应心情沉重,于是便真的喝醉了,搂着黄重真的肩膀,絮絮叨叨地说道:“袁帅真是好样的,比昔日的熊帅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一群小娃娃,绒毛尚未完全退去,无疑也都是好样的,竟敢深入辽东,谍战后金。
嘿,他锦衣卫蟒袍飞鱼斗牛,两百多年来缇骑天下,所到之处,鸡犬失声,夜止儿啼,多少威风。
却在关外被仅有数十年谍战历史的后金细作,杀得片甲不留,从此以后便将关外当作死地,连来都不敢来了,只敢在关内耀武扬威……”
“老哥,慎言。”黄重真一点都不在意将他浓郁的酒气喷在自己脸上,却对他的抱怨苦笑不得。
要知道,他的这支队伍虽在对付后金时上下一条心,但成分复杂,待回到关宁之后,难保没人将这番话说予自家的主子听。
“怕啥?事实便是如此,还不叫人说么?要不然,袁帅也不必苦心孤诣地重整谍战体系,如履薄冰地排查后金细作了。老弟啊,你知道老哥最担心啥么?老哥最担心的,便是他袁帅,步入熊帅的后尘啊……”
“放肆!”顾同应此言一出,黄重真便情知不妥,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果然便见袁七霍然起身,戟指喝道。
祖大乐吴三桂以及其他的一些少年,也对他怒目而视。
“放啥肆呀?实不相瞒,在见到你们之前,某已决定带着族人回江南。辽东势危,中原纷乱,西北收缩,西南困顿。放眼这大明天下,唯独江南尚有几分繁华,虽有丧志之嫌,却多少还可苟安几日……”
顾同应却大着舌头满不在乎地说着,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借酒三分醉,总之是要将心内的沟壑,以及这些年的抑郁,尽数说给人听。
我来自辽东关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