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衣衫,汉家发髻,汉家脸孔……以姜守备多年戍边的经验,一眼便可看出这番装扮绝不似伪装。
因为汉家的精气神,无论蒙古鞑子还是女真建奴,都是不可能模仿出来的,即便装得再像,也有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痕迹。
再者,这或许是血脉间的共鸣吧……
那种微妙的感觉,就像他乡遇故知,又如老乡见老乡,虽彼此并不认识,但只要一见面,便会觉得分外亲切。
“你们五个,走上前来,余者原地等待。”姜守备骤然吼道,声若洪钟,根本就无需铁皮喇叭的帮助。
“好一员虎将。”黄重真闻声辨人,暗赞一声,便率先迈步向前,还稍稍张开双臂,显得那样胸襟坦荡。
周吉与大牛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祖大乐与袁七,紧随其后。
吴三桂虽生性多疑,惯会权衡利弊,但少年血性,脑袋一热,便也毫不示弱。
关宁少年们一步一步,距离马兰峪越发近了。
姜守备的手臂轻轻抬了起来,关上稀稀拉拉的弓箭手,立刻奋起余力,将不得控的角弓,拉至满弦。
那轻轻颤动的样子,显然控制得颇为吃力,眼尖的黄重真还真怕其中一位会力有不逮,让箭离开弓弦,从而引发连锁反应。
好在,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姜守备终于看真切了,惊愣地看见踏雪而来的五人竟都是少年,五张稚气未脱的少年脸庞,被风雪冻得红扑扑的,充满着活力。
火铳绑在左肩上,强弩插于腰间,刀剑斜斜地绑在背上,只留一个刀柄或者剑柄,从肩头透出来,一副远急行军的打扮。
其中为首的那个少年最是夸张,竟两样都有。
他们的年纪虽然都还不大,无论肌肉力气还是气势,都未长至巅峰,可那虎虎生威,精神十足的样子,当真是像极了一群初生的牛犊一般,壮实而又无惧。
自个儿手底下的这群虽然人高马大,但都一副吊儿郎当的兵油子架势,与之相比,反倒落了下乘。
“好一群小子。”姜守备脱口便赞,心中的疑窦与戒备已去了大半,不过仍再次确认道,“尔等如何证明乃是袁帅麾下?可有护碟?或者令牌?”
黄重真停下脚步,仰着头抱拳说道:“我等此次出关,乃是去建奴占领区内刺探军情的,以袁帅之谨慎,又怎会给予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文字或者物件呢?免得落下把柄,予建奴可乘之机。”
“既如此,那又怎么不直接回到关宁去,反而辗转跋涉,来了这里呢?”
“说来惭愧,我等在建奴占领区内兜了一圈,有惊无险。却反而在渡过浑河南归之时,被千余建奴骑兵假扮而成的马匪,堵在了林子里。
我等虽也有战马,却绝对跑不过建奴骑兵,这一点相信将军您也懂得。
无奈之下,我等便只好先西行进入蒙古族的领地,再折道向南,只求寻得一线生机,绕道回到关宁,将刺探来的一切,都报予袁帅知晓。
不曾想误打误撞,竟先入柳河道,再经承德道来到此马兰峪口,惊扰了将军与众位同胞兄弟,还请见谅。
不过我等由衷希望将军与众位同胞兄弟,能行个方便,快些放我等入关。”
黄重真说得都是实话,且有理有据,思路清晰,言辞诚恳。
关上守军相互看了看之后,已完全相信了。
姜守备也缓缓地将举起的右手放了下来,那些奋力地会挽雕弓如满月的军卒,便都纷纷将箭簇垂下,放松弓弦。
“将军,这就放他们进来?”王麻子见状,忙很狗腿地朝自家将军建议。
“这……”姜守备却仍有些犹疑,不是他优柔寡断,实在是身为守将,责任重大,整座城关的军民及家眷的性命,都交托在他的手中,由不得他不谨慎。
吴三桂看得心中火气,但有求于人,只好强行忍着,祖大乐也有些不乐意,毕竟看对方那身破铠甲的制式,也就是个守备,比自己低了整整一阶呢。
黄重真却知道这是负责任的一种表现,心中多少有些欣慰。
于是念头一转,便又说道:“实不相瞒,我等归来途中被柳河所阻,眼看着便被建奴追上了,幸得居于山野的顾家庄民所救。
为避免事后被卷土而来的建奴所报复,整个庄子百余人都已随我等前来,妇孺孩童皆有。其中一人叫作顾同应,乃是江南士子,早年间带着一些乡民游历天下,矢志报国。
却不想出关之时恰逢辽东糜烂,兵荒马乱中逃至柳河一带,与一些逃难的女子繁衍生息,反倒组成了一个不大不小,自给自足的庄子。
此次随我等前来,便是希望能回到关内,重回故土,以全思乡之情。贴身所藏的身份路引,虽然破烂了不少,倒也勉强可以辨认。将军若是同意,在下这便叫他呈上。”
姜守备点点头道:“只他一人前来。”
“三儿,你去叫顾大哥过来,其余人且稍安勿躁。”重真也点点头朝一旁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