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惨状,即便是在老林子里与虎熊挣命的野人女真,都看得心惊肉跳。
武讷格粗条的神经早已被大明火器折磨得异常敏锐,虽然汗出如浆,却大致推断出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火器。
不同于呼啸而来的炮弹,更不同于冲天而起的火光,而是一群隐藏在黑乎乎的泥土里的魔鬼。
武讷格怒吼着命令族人兄弟不要瞎嚷嚷,更不要瞎跑,只需待在原地,轻易莫要动弹,也需安抚好身旁的战马,让其不要随意地迈动强壮的四蹄。
待麾下的千余骑兵以及战马尽数平静下来,武讷格低头看去,只见老母亲密密缝制的军靴背面上,赫然紧巴巴地横着一根与麦秸之色十分接近的细小麻绳。
武讷格一边惊讶于自己竟还有这样的脚力,落地之时竟让靴尖戳入泥土中三寸有余,同时又无比庆幸自己福至心灵一般,没有轻举妄动。
因为只需稍微一发力,哪怕只是抬一抬脚趾,那根已被绷得很紧的细小麻绳,就会被挣开,大半隐藏在旁边泥土之中的灰罐子一般的物体,便会被掀开盖子。
自小在白山黑水之间练就的对于危险的直觉,让武讷格立刻便意识到,正是这几乎与田野以及麦秸融为了一体的玩意儿,才让自己猝不及防,损失惨重的。
武讷格猿猴一般敏捷强壮的脚趾猛然发力,就连军靴牢固的牛皮底都差点儿被戳穿。
右脚脚掌硬是往泥土里陷了两分,留出了一丝空隙,再小心翼翼地将心爱的大脚抽出来。
他踮着脚儿离开了那个危险的玩意儿,同时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其他隐藏得很好,却也逃不出猎人敏锐双眼的陷阱。
然后经过好一会儿的亦步亦趋,才像是走出了雷区一般,在再三确认之中,找到了一片安全的可以随意站立的立足之地。
武讷格这才长长地扣了一口气,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才相隔了短短大半年的时间,重整之后军容更胜的后金军队,再次进犯大明之时,竟连这些昔日的无主之地,都走得这么艰难。
更是如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向来都是直来直去的粗犷做派,横冲直撞的作战风格。
有朝一日,竟也会犹如部落里的那些已然开始学习汉家女红的女人一般,明明虎得不忍直视,却非要努力地去完成那样一串精细的动作。
武讷格一边感慨昔年便连繁华的六堡都可主动放弃的大明,对于这寸丁的并无啥城池堡寨的辽河左岸,缘何变得这般寸土必争了。
一边又百思不得其解,在没有明火的情况之下,那些炸响起来就跟炮仗一般的玩意儿,是如何“嘭嘭”地炸裂开来,莫不是随处可见的豌豆荚不成?
他却不知,睿智的华夏人,是连小孩子玩的那种轻轻扔在地面,便可“啪”的一声炸裂开来的鞭炮,都可发明出来的可怕存在。…
厚积薄发捣鼓个简易版本的地雷出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瞪着一双牛眼看着麾下的族人兄弟,小心翼翼地牵着未损伤的战马,在自己的大声指导之下,夹着股撅着腚儿,亦步亦趋地走出了那片危险至极的区域。
武讷格觉得自己对于大明火器的了解,又加深了几分。
作为女真一族中少有的数次体会过大明火器的威力,并对其深深忌惮的存在。
武讷格突然意识到,就那么怒吼着冲上去,然后被弱鸡一般的明军用火器击杀,似乎很不划算。
于是,立志以先锋官的名义并战死的方式,来证明自己仍是一个从未失去过勇气的女真勇士的他,突然就不那么想战死了。
他抬头望天,只见透出了一片晨光的太阳,又被乌云吞了回去。
迟来的辽东雨季,终究还是会来的。
武讷格带着族人兄弟好不容易走出了雷区,自然是没有这个勇气回头去排雷的,也没有这个技术,便非常迫切地希望老天爷赶紧酣畅淋漓地下一场大雨。
好让大汗以及两大贝勒的大军,能够无惊无险地通过这片显然已是丰收过了的宽阔而又危险的麦地。
毕竟,大明火器比女真弓弦更加容易,也更加害怕受潮的劣势,是众所周知,显然易见的。
新任的后金大汗果然不负“天聪”二字,选择在这个多雨的时节里进攻大明。
即便很有可能会让女真族的战马四蹄陷入泥泞里,更会让女真勇士陷入雨中跋涉的困境,但大明火器却更加害怕受到大雨的侵袭,哑火的可能,也更大一些。
耐苦的女真一族常年在白山黑水间求存,啥样的苦寒以及潮湿闷热没有见识过?
相比于分外讲究天时地利,并将火器作为最大依仗的明军,优势显然更胜一筹,胜率也更大一些。
武讷格终于想通了这场战争之中最基本的因素,也终于对那个并不认可,甚至有些敌视的新任大汗,升起了钦佩之心。
至于莽古泰这个曾经出生入死过的贝勒兄弟,其行事作风终究还是太过莽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