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德县的知县、县丞,带着一群衣衫凌乱的所谓官军,千恩万谢地将重真等人迎进了城内,可对于他们而言,却只是做了一件极其微不足道的事情。
旭日东升,绥德县城再次沐浴在了灿烂的晨光里。
所有人都已习惯了这里的干燥与黄土,所有人的脸上脖子上,无需风尘,便都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黄土,让黄皮肤看上去更加炎黄。
重真带着几个人在城里逛了一大圈,结合之前的见闻,窥一斑而见全豹。
他真的十分热爱这方土地,因为这是华夏文明的摇篮。
往上,华夏民族的母亲河黄河,绕过一个极大的曲线,再次奔流进入传统的苦难深重的华夏大地,与华夏人的另一精神象征长城,形成了一片广袤的草原地区河套。
重真西北之行的最终目标,就是这片土地。
“可不能白瞎了在袁崇焕和满桂面前,所唱的鄂尔多斯黄河漫瀚调。”
但是仿佛,他又绕不开“攘外必先安内”这个怪诞的旋涡。
好在重真及其麾下,对内作战不在话下,对外作战更是堪称血战余生。
住在城内的绥德县人,能来的几乎都来了,简陋的县衙也被挤得满满当当,于是人们就在县衙外边依靠着黄土夯制的房屋墙体,站在古老残破的屋檐之下。
说是全县之人,但人数其实不多,重真的麾下经过大致统计,顶多也就万把个人,并且大部分人的脸上并未带有希冀,而是麻木与不仁。
“他们其实就是来看戏的,来看看老子这个初来乍到就给了他们莫大惊吓的大明信王,究竟有几斤几两。”重真默默一叹,便开始了倾情出演。
他端坐于县衙大堂,却令人将那张沉重的桌案给搬到了一边,将他正在逐渐变得魁梧的矫健身材,展现在本地官军与百姓面前,沉声喝道:“绥德县令何在?”
堂下当先躬身而立者,出列行跪地之礼道:“下官绥德县令程强,见过信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城墙不倒,主将不跑。你这名字倒是有点意思。”重真对他弃县而逃的行为表示了肯定,又道,“你打算如何处置县城周边的流寇尸体啊?总不可能就让他们在烈日之下暴晒吧?若不及时处理,怕是会引来疫病啊!”
古人莫不对疫病二字讳莫如深,堂外观瞻的百姓闻言,当即一阵骚动,对于县令程强的回答,也充满了期待。
程强心道:“百闻不如一见,信王殿下这四两拨千斤的功力,当真是炉火纯青。嘿,幸好本官也早有准备,殿下的麾下不都是来自辽东么?好办!”
程强想起了宁远大捷之后风靡华夏的“建奴头颅的关内之旅”,当即便兴冲冲地说道:“落叶归根,贼寇之身便随便挖个坑埋了吧,也好给黄土地增添一些养分。至于头颅,自然是要在城外垒成京观,以震慑宵小的。”
程强的前半句话还让重真生出了些许好感,但后半句话却触及他心中对于这片土地最深沉的情感,立刻便沉声说道:“二狗子,把本王的马鞭还来。”
二狗子十分恼恨别人如此称呼于他,然而信王这般叫他,他只觉得与有荣焉。
于是欣然应诺,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将那根抽过犟驴屁屁的马鞭,恭恭谨谨地用双手交托到重真手中。
重真翻掌接过,站起身轻轻甩动,马鞭便在程强的身边啪啪作响,唬得他浑身颤抖,却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又哪里做错了。
重真看他的架势就知道他无法自主体会,便愤怒地一鞭抽在了他那瘦削但还算宽阔的肩头,道:“你是将我华夏同胞,当作了建奴或者河套寇?”
程强吃痛,却硬是咬着牙齿没有痛呼出声,而是讶然抬头道:“殿下何出此言?下官万万没有这个意思!他们……只是试图乱我绥德的贼寇啊!”
重真还是挺佩服程强的勇气的,这个家伙的才能虽然不一定足以与县令这个职位相匹配,但是他的倔强,确有华夏西北汉子的坚硬,便问道:“你是哪里人?”
程强显然极不习惯重真的跳跃性思维,愣然道:“绥德本县人啊。”
“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果然名不虚传。”
重真点点头又轻叹道:“你其实问出了全大明所有官员的心声,然而饥民之中也流传着一句话,叫作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然官也好民也罢,皆我华夏同胞,关起门来如何解决内部纷争,那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只要别给外人钻了空子就好。无论头颅还是身躯,尽皆入土为安吧。”
程强略一思忖,便由衷地下拜道:“下官领命,这便遣人执行。”
重真摇头道:“如此多的头颅身躯,不必急于一时,待本王审问完毕,你再亲自带着绥德百姓,前去安葬我为求饱腹而铤而走险的同胞吧。”
“诺!”
重真三言两语的安排,所蕴含的情感无疑十分深重,不仅程强由衷折服,便连堂外旁听的百姓们,也都豁然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