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为何会造反,是个千年难解的命题。”
重真说道:“别人读书是读成了书呆子,而你硬生生地读成了一个兵愣子。其实站在你的角度上而言,你的说法无可厚非。但是你换个方位,站在华夏大地的角度上想想。
揭竿而起之后吃的粮食难道就是他们自己从地里刨出来的?还不是抢了别人辛辛苦苦刨出来,又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难道将这天下打烂了,就会凭空生产出更多的粮食来嘛?
无非便是死去之人远远超过了粮食的减产,战后余生之人才能残喘,然后追忆战乱之苦,凭借着仅存的粮食,在新朝的调配之下,苟出一个盛世来,当盛世崩塌,则再次陷入动乱。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症结便在于此。
努力做事,造福百姓,才是吾辈华夏少年应该做的事情啊。而不是整日怨天尤人,甚至于盯着别人锅里的饭食,时时想着等吃完了自己碗里的,就去把别人用来赡养老人抚养孩子的粮食,给抢夺过来。谁都不容易,谁都不欠谁。”
其实当历史的列车行驶至大明的时候,每一个读书人对于历史,都已有着独属于自己的见解。
重真难得就难得在,还知晓那段百年耻辱般的经历,痛定思痛,因此情感更加真挚,见解也更加独到。
樊管穷苦人出身,习惯了以仰视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从未想过还能站在伟人的肩膀上去看待历史。
但先有程强与程能的说法作为铺垫,重真的观点站在华夏大义的角度之上,又确实震耳发聩,他受此强烈的冲击,便犹如醍醐灌顶,布满着重重枷锁的心灵,就像是骤然得到了释放一般,得以窥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努力做事,造福百姓?谁都不容易,谁都不欠谁?这才是吾辈华夏少年该做之事?没错,吾虽沧桑,但其实还是个弱冠少年啊!”
樊管的心里反反复复就是这么几句话,忽然高大瘦削的身躯一颤,终至豁然开朗,便朝着重真深深地拜伏了下去,哽咽道:“殿下,学生受教啦……”
重真对于那些出身草根却足够努力,天赋也挺不错之人,一直都是很有好感的,他真挺希望寒门能够多出一些贵子的。
这个樊管还不错,至少敢作敢当,不忘本,还有着一身顺杆往上爬的本事。
曹贼虽死,但其精神永存。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重真觉得乱世用人的标准就该提高一些,“德才”这两个字绝对不能成为做官的唯一标准,而是应以带领民众走出困境为目的,为了这个伟大目标,不惜自黑,不惜摸爬滚打,甚至不惜自我牺牲。
于是,重真竟蹲了下来虚扶樊管起身,道:“你们都是这片土地上土生土长之人,比外人对于这片土地爱得更加深沉。本王还真不放心将之交给那些外来的巡抚知府打理,便全权交托给你们啦。程强县令,程能县丞,尔等可能同舟共济,共克时艰?”
说着,便作势让程强程能也都起身。
如此礼遇,丝毫都未降低他的身份。
程强程能依着重真的手势站了起来,站在基层官员的角度之上,看得极其感动,忙不迭道:“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千万脚踏实地,实事求是,可别逞强程能哦。”
程强程能汗颜道:“殿下放心,我二人绝非那样之人。”
“好,有英国公世子在此坐镇,本王放心。”
堂外的百姓亲眼所见,亲耳听闻重真的言行举止,无不热血沸腾,于心中呐喊:“信王殿下竟如此看重我们这群西北刁民!看来无论王嘉胤还是高迎祥,他们的说辞都是骗人的,朝廷压根就没抛弃过我们!闯字诀?大王令?呸,去他的吧!”
向来低调的周遇吉不知哪里来的灵感,踏前一步再次挺身而出,朝百姓说道:“不抛弃,不放弃,此乃我大明辽东关宁军之准则,也同样适用于西北。”
“不抛弃不放弃?好!说得好啊!”无论官员皂吏还是百姓,无不额首称赞。
重真对于周遇吉这个忠勇有余,谋略不足之人,能因为自己的潜移默化才获得的这些成长,很是赞许,很是欣慰。
重真都没在绥德过个夜,便又急匆匆地继续北上,过米脂而进入了榆林境内。
所过之处除了当地的铁矿石,啥都没有带走,很多时候还会将自己的军粮分给当地百姓,同时又压榨般的催促张之极,要他问他爹多要一些钱粮过来。
那么多耐热耐旱,对于土地不挑三拣四的粗粮储备在潮湿阴冷的地窖里,却不愿运到更能发挥其优秀品质的西北大地来,这像话么?
“必要时可组建商队!这份人情,本王记下了!”重真谆谆教诲,徐徐善诱。
重真的行程无疑是很快的,随着在西北的足迹越来越广,他所带来的信念也已与春风一同,在西北地许多糙汉婆姨的心中,埋下了希望的火种。
或许某一天,只需春风一吹,便可星火燎原,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