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逢元和何良俊说:“在下与两位前辈无冤无仇,如果前辈们认识那位叫张居正的,还请把人请出来,我也好向秦府去解释。”
正当这时候,鼓乐奏起,主人家徐天赐和南京礼部尚书湛若水、应天巡抚顾璘一起出现,意味着雅集开始了。
众人也只能暂停各自叙话,依照礼节,聚集了过去,给主人家足够的尊重。
徐天赐和湛尚书都没说话,是顾巡抚先站了出来发言,让不少人恍恍惚惚感觉像是昨日重现。当年但凡是雅集,顾老盟主都是这样先发言的。
“老夫近些年在外游历,如今年近古稀重回金陵,心内不胜感慨。”
普普通通的开场白,就像是个普通老人回乡一样,众人听着心里毫无波澜。
又顾东桥继续说:“在外宦游时,老夫多有所见所闻,又有不少所思所想,念及前尘往事,有懊悔不及之感啊。
多年以来,老夫推崇六朝风气,是以文字格调绮丽卑弱,然而却迷途而不自知。
直至近年才醒悟到,文气与世运相盛衰,六朝文过于质,是衰世靡靡之音,与国运格格不入啊。”
在场的都算得上顶尖文人,听到这里,齐齐震惊!
顾东桥和青溪社那些人,一直号称六朝派,创作上的就是六朝金粉那种纤巧靡丽的调调,当初也是被秦德威年年骂的。
后来秦德威干脆又提倡了新金陵风尚,率领年轻士子直接与老前辈们的六朝风气打对台。
知道上面这些典故后,再听到顾东桥的这段话,怎能不震惊?
顾东桥这意思,无异于直接批判六朝风气,那就相当于直接否定了他过去坚持的一切文艺基础啊!
顾东桥痛心疾首的说:“如今回到金陵,再看这六朝遗景,虽有桥名朱雀,巷号乌衣,渡称桃叶,台纪凤仪,浮华靡丽,却终为世所悲!
国家开天于此,一洗六朝淫靡之陋。而老夫沐浴膏泽,却心慕形追六朝故事,歌咏以侈曼相高,一错五十年矣!”
众人已经听懵逼了,这是彻底自我否定和自我批判,一般人谁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前老盟主这是又受了多大的打击?最近也没听说秦德威骂你啊?
顾东桥却不以为意,仍然在剖析心境:“直至今时,老夫这才领悟到了新金陵的含义,领悟到了什么叫新金陵风尚!简而言之,精髓就是格局二字!
具体到诗之一道,贵于文质得中,过质期野,过文则靡,元气弗壮,无才弗华,无情弗蕴!”
众人感觉三观又颠覆了,你顾东桥连最后的倔强都不要了吗?居然彻底放弃自我后,又吹捧起死对头新金陵风了?
“说到此处,老夫不禁又想起当年的文坛之争,是老夫过于固步自封导致偏颇了。
亏得南京出了一个秦板桥,使我南京文坛不至于继续沉沦,这是南京文坛的幸事!若不生秦板桥,南京文坛就毫无希望!”
居然都开始直接点名吹了,还是直接糊脸吹,但众人已经麻木了,就继续麻木的听着。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如今老夫重回南京,就是存了与新金陵派的和解之心,也是与老夫的过去和解!
另外还有两件事情要做,当众告与诸君。其一,重新刊印秦板桥诗集。
如今南京流传诗集多是嘉靖十四年以前旧作。老夫搜罗了秦板桥北上京师后的诗文,皆可加进去。
其二,青溪社从今日起解散!以后南京文坛再无青溪社,只以新金陵社为龙头!”
众人简直惊愕到了极点,来之前就预料到了顾东桥可能会整活,但也没想到这么能整活啊,你还有底线吗?
你这不是和解,而是直接跪了啊!而且还是很彻底的,不保留任何尊严的跪了!
还以为你顾东桥就只能安安静静的当一个时代眼泪,供大家回忆唏嘘就行了,结果还在扑腾。
忽然有人叫道:“东桥公与新金陵派和解,我南京文坛避免继续割裂,实在幸甚!”
顿时有数人附和,此起彼伏。
很多人尤其是四十来岁的士人,年轻时都跟着青溪社这帮老前辈混过,如今随大流又追随新金陵派去了,但人非草木,孰能忘情。
看到顾东桥主动放下身段和解,最高兴的还是这批人,就像看书都喜欢看大团圆结局一样的道理。
而高长江、王逢元、何良俊三大新生代龙头则面面相觑,今天顾东桥的行为完全出乎三人的预料。
他们原本预感顾东桥可能要趁机搞事,毕竟顾东桥上任了应天巡抚,而秦学士在几千里外,但万万没想到,看见的是滑跪。
王逢元心里更是百味杂陈,好歹当年也是喊过顾东桥老师的,今日亲眼目睹以前的长辈老师变成这样,真是难以言表。
同时不禁又有点埋怨,如果顾老师早能这样接受秦德威,又何至于与自己决裂?
就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