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前一段时间,文渊阁里多一个翟銮,秦德威也未必会拦着,因为没有什么实际影响。
从嘉靖十八年春季皇帝转移到了西苑仁寿宫后,内阁办公也跟着转移到了无逸殿,而文渊阁就成了走流程和存档的地方了,已经不具备多少实权。
虽然秦中堂看起来有权有势的,但那是因为他自身的影响力,而不是因为入直文渊阁。
所以在那个时候,文渊阁多个翟銮很无所谓,完全不影响权力格局,秦德威甚至还有闲心在东卷棚给翟銮布置公房。
不过到了如今,形势又不同了,文渊阁里增设了军机处后,重新获得了制度上的权力。
所以秦中堂心里又怎么能容忍,文渊阁再进人抢蛋糕?
不过虽然秦德威极其不愿意,但也不好开口直接反对翟銮来文渊阁。
这样又会显得过于贪恋权位,将公器视为私有,与主流价值观不符。
可支持是更不可能的,于是秦德威就不说话了,也没去看翟銮,只盯着严嵩。
刚才嘉靖皇帝问的是“你二人以为如何”,所以如何表态也有严嵩的份。
尤其秦德威不便表态的时候,严嵩就更应该说话了,这也是权臣之间的默契。
大概在既得利益者权臣的心目里,只有不东不西、回家养病不出的首辅,才是最好的首辅,对大家都好!
却见严嵩先是斟酌了片刻后,才对嘉靖皇帝开口道:“如今文渊阁没有老成之士坐镇,让翟銮去文渊阁值守,确实也是妥帖合适的。”
雾草!秦德威恶狠狠瞪着严嵩,权臣之间默契在哪里?你严嵩难道就不想送翟銮回家养病去?
抢食的人都出手了,你严嵩不想着共同维护既有局面,竟然还想着内斗?
其实因为同样的道理,严阁老同样也不愿意让翟銮去西苑无逸殿。
但翟銮却主动提出了去文渊阁,就让秦中堂先被动了,严阁老便觉得,这就是机会,不用白不用!
只要翟銮去了文渊阁,在权力面前,可以预见注定与秦德威产生矛盾!
当然,翟銮能不能斗得过秦德威根本不重要,严阁老也从来没指望翟銮能赢秦德威!
严阁老期待的是,秦德威按捺不住,动手把翟銮也废了!
这样又要任命新首辅了,而他严嵩就能轻轻松松躺着当上首辅。正所谓驱虎吞狼之计,何乐而不为?
与此同时,秦德威肯定也有损失!
名义上的首辅天然具有执政的法理性,该如何在同一个办公场所对待首辅,尺度十分不好拿捏。
在讲究上下尊卑秩序的国度里,以下凌上,对在同一个办公场所的上位者直接逼迫过甚,无论什么时候也会影响个人风评。
到时候造造舆论,说不定也能把秦德威污名化为权奸!
秦德威又瞪了几眼严嵩,但仍然毫无效果,反而听到严阁老又罗列出一四五条,论证了翟銮去文渊阁的必要性。
于是这下众人又都去看秦德威了,人人都知道秦德威肯定不乐意接受翟銮去文渊阁,但是人人都好奇秦德威会不会拒绝。
秦中堂不由得叹口气,他是一个想专心做事的人,不愿意将精力放在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上面。怎奈人在庙堂身不由己,总有人要找事。
然后秦德威对嘉靖皇帝奏道:“翟銮以首辅之位,值守文渊阁也是理所应该,臣绝无反对意见。”
殿内众人微微错愕,大家心理预期都是想听秦德威花样拒绝的,没想到完全相反,不会后面还有个“但是”吧?
又听到秦德威继续对皇帝奏道:“但是,如今文渊阁设有军机处,翟銮如果值守文渊阁,就有一个权责不清的问题存在。
军机处事务本来非常明确的由臣处置,若翟銮在文渊阁,军机处事务又该由谁来负责?
毕竟翟銮乃参预机务首辅大学士,这“预机务”不知包括不包括军机处?”
嘉靖皇帝不想听“困难”,只想知道“解决办法”,便打断了秦德威“诉苦”,直截了当的问:“那你说应该如何办?”
秦德威便直接说出了结论:“臣只是认为,臣作为一个年轻人,作为一个词林晚辈,于情于礼,应当对翟銮礼让。所以文渊阁就由翟銮值守,臣奏请转移到无逸殿入直!”
一言既出,众人大吃一惊,甚至以为耳朵听错了。
秦德威居然说要放弃文渊阁这个经营成熟的根据地或者大本营,拱手相让给一个毫无势力的翟銮!
刚才还说翟銮进入文渊阁会导致军机处职责不清,难道解决办法就是秦德威退出文渊阁,只留下翟銮一个人独守文渊阁?
众人从来不知道,秦德威竟然高尚到了如此地步!
这样不慕名利、谦让权位的行为,还以为只有古人身上才能看到啊。
翟銮也陷入了震惊,心里甚至泛起了湖涂,如果真这样安排了,那一会儿应该先向皇帝谢恩,还是先感谢秦德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