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不立品者,必无文章”。
徽州歙县江村,一间土瓦房的墙上贴着这幅字。江天表放下锄头,抖了抖身上的泥,找了块干布,仔细地擦着字幅。这字是他的兄长江天一殉国前写的,每天都擦得一尘不染。
七年了,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兄长被捕时的每一个细节:“我江天一也”,“若以我畏死邪?我不死,祸且族矣”,为了保护族人,兄长自己投案赴死。
那一年,马鸣风萧萧,清军攻陷了南京,一路南下,沿途各州县皆望风归降。
徽州人骨头硬!
兄长和金声一起振臂高呼:“杀虏者昌,降虏者亡”,聚起义师十余万,连克旌德、宁国、宣城和泾县。在清军三路围剿下,兵败。
金声是大明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都御史,也是兄长的老师。见兄长来和他一起赴死,目之曰:“文石,汝有老母在,不可死”,兄长笑谢曰:“焉有与人共事而逃其难者乎?公幸勿为吾母虑也”。两个人忽然哈哈大笑,视周围抓捕他们的清兵如无物。
那一年的十月,兄长和金声被押送南京,徽州百姓沿途相送,途经芜湖,有人对金声说:“先生回来时,我们一定再来路旁恭候”,金声笑着回答:“再回来,我就一文不值了”。
至南京,洪承畴以同年进士身份劝金声归降,金声双目圆睁,大声怒斥道:“岂有受恩如尔而降者!”
洪承畴见劝不动金声,便把主意打到兄长身上,说只要归顺,便不问罪。兄长昂首曰:“我为若计,若不如杀我;我不死,必复起兵!”
受刑的那一天,江天表去南京通济门法场,准备给兄长收尸。天下着蒙蒙细雨,两个人大呼高皇帝者三,南向再拜讫,坐而受刑。兄长临刑前大呼:“流芳百世,遗臭万年,此一息也!”观者无不叹息泣下。
收拢住回忆,江天表来到正房,向母亲深施一礼,“母亲,监国靖王的大军已入徽州,儿欲继兄长遗志,替大明尽一份力。特来向母亲辞行”。
“好,好,真不愧是吾江家的子弟”,老母亲七十多岁了,头发已经全白,脸上布满了沟壑,闻其言,浑浊的双眼忽然显露出熠熠的光彩,“吾儿只管去,勿以老身为念!”
??
世上有一种人叫做小人,小人的眼睛和常人不同,只能看见两种东西:“势”和“利”,人称“势利眼”。
江天表怀着一腔热血,来到了太白镇明军大营门口。
一袭破旧的短衣,上面皆是补丁,里着头巾,鞋面上居然还有泥。他本有件青布长衣,可已经破烂得无法穿。君子固穷,他不愿仕清,守着几亩薄田,奉养老母,自然买不起新儒衫,索性短衣里头,做普通农夫打扮。
他很不幸,守门的队正是个“势利眼”。
“站住,做什么的?”
“生员江天表,求见监国靖王殿下!”
“生员?就汝这个穷酸样子还敢自称生员?监国殿下是汝想见便能见的?莫说汝是个假秀才,便是真的,求见监国的进士、举人多如牛毛,殿下哪有时间见汝,莫在此瞎耽误工夫。快滚!”
江天表满腔热忱而来,不料却因为衣着寒酸,被“势利眼”所阻,气炸了肺。
猛地提起一口丹田之气,在营门口高呼:“大明英烈江天一之弟江天表,求见监国靖王殿下!”
因为常年劳作,江天表身体锻炼得不错,中气很足,震得营门直颤。
队正大怒,“尔竟敢咆哮军营,找死”,拔刀欲砍。
“住手!”
一声厉喝,军中书记官俞图南被惊动了。
见是俞图南,“势利眼”半点火气皆无,低眉顺眼地哈着腰,“此人冒充士子,咆哮军营,不料惊扰了您”。
俞图南看都不看队正,问江天表:“汝是江文石的弟弟?”
“正是!”
俞图南肃然起敬,“快随吾见监国!”
听俞图南说了此事,朱亨嘉大怒,令将“势利眼”降为什长,亲自向江天表道歉。
江天表是豁达之人,此事很快揭过。
“敢问监国欲如何取徽州?”
“吾军兵力远多于虏,自然是以堂堂正正之势击之”。
“监国,徽州这地方是山区,山多、江多,洪贼又‘狡如狐、猛如虎’。若一座山一座山的打,难免耽误时间,若敌援兵抵达,南京就不好取了”。
“那依江卿之见呢?”
“臣以为当以歼敌为主要目标,而不应以攻山、攻城为主要目标。现清虏一部驻于盐田镇、一部驻于婺源。应将这两股敌人一举歼灭,削弱洪承畴的实力”。
“消灭李仲兴部好办,他坐困婺源,孤早视其为盘中之餐;可要吃掉吴达海就难了,这厮奸滑,背靠着率山,随时可以从严田镇向率山逃窜”。
“监国,臣是徽州人,徽州这地方不仅有山,还有水。监国何不从水路断其后路?”
“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