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美作国庄园。这山县武田氏、那须、里见三家关东豪族庶流,便是当初随南宗继来备中国入藩。
山县昌政的父亲德高望重,这两日偶染风寒,卧病在床。他还有个兄长,继承家业,务农为生,不通权变,家族中事他便一力承担。与他同来的里见、那须两氏家督,年纪都在五十开外。
这些室町幕府的奉公众出身的豪族,虽久居“苇原之地”,与备中国内部落民杂居,却并不自堕家名,甘于蛮獠同流。
相反,为了表明自己的室町奉公众的身份,并自认家名高人一等,过去唯幕府管领军令是从,他们与反叛细川氏的庄氏极力抗争,毫不妥协,聚集财力人力,置办甲兵,编练郎党。
说起军势兵卒与武备甲兵的精锐,丝毫不逊色於其他豪族国人众,甚至可以说更胜一筹。
山县家自山县昌政祖父起,一直是洼屋郡旗头,不但兴修水利,鼓励开垦,周济贫苦庶民,甚至还多次率兵出阵,将窥伺本郡庄园的外郡豪族的袭击一一挫败。
因着这份威望,里见、那须两氏家督年纪虽长,也还是心甘情愿跟在小自己二十多岁的山县昌政身后。
三家既是武家名门,当然行事作风也严格按照武家尊卑来自我规矩,却怎么又会卑辞逊礼,不顾义理气节,跪迎身为诸氏渡来人出身的宇喜多直家?
说到底,自保而已。
以山县家为首的镰仓众,虽然不从属於庄氏,但因先前受到儿玉党的劫掠,一怒之下也是加入进包围网,出兵协助围攻龟山城,结果自是跟着一并惨败。
家中不少武士、足轻都被俘虏,那里肯跟着中江氏一起武力对抗儿玉党,德仓屠城之事还历历在目,一旦举兵笼城,儿玉党必定会牵连被俘虏的那些降兵,大肆屠戮,甚至进一步危害郡内的那些寻常百姓。
这类事,没人会怀疑那帮贼寇恶党做不出来,都宇郡内现在还是白骨露於野,村落荒废无人的凄惨模样。
宇喜多直家惊讶过后,也有怀疑。待与山县昌政等坐下细聊,方知其苦心孤诣。
山县昌政血气方刚,按照他的本性,绝不会屈身与儿玉党这等贼寇交涉叙话,只会是跟中江氏一道聚众反抗。
可他的父亲山县国政则不然,备中国的镰仓七党自先祖辈开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百余年,方才积累出今日气象。
这份心血,山县昌政年轻,无法全然感受,山县国政辛苦大半辈子,与其余六家姻亲好不容易维系家业,自无人比他理解更深。
一个家族是否能源远流长,生生不息,不单取决于家族内是否出了人杰,光耀门楣,更重要的是能够通晓时势、顺势而为。
山县武田家能在备中国内立足近二百年,繁衍不息,并非一味只靠强硬,更多时候还是凭着家主审时度势、灵活处事,才得以多次履险如夷。
在山县国政看来,山县家辛苦耕耘百年,家兴人旺,倘一意执着于独立自主,效蚍蜉撼树之行,只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偌大家业毁于一旦,终非上计。
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家名,往后有的是机会洗刷耻辱。降敌怎么了?
镰仓将军赖朝公隐忍父仇,为求活命奉母而换得长流伊豆,最后才终能广募坂东武士,讨灭把持朝政的平家一族,开创镰仓幕府三百载基业。
本朝名将佐佐木道誉公不也是先从镰仓北条、次归建武朝廷,最后才跟随足利公方,照样做出一番宏图伟业,受封四国守护。
所以,简单的效仿那些朽木雕虫,螳臂当车,只是徒然折了性命罢了,智者所不取。
当然更重要的是中江氏并非镰仓七党众,故而没有多加考虑就将之出卖。
山县昌政纯良至孝,在父亲的授意下假借入城协防之名,合同里见、那须两家之兵,联络中江氏家臣率军围困御馆,将中江氏家督逼迫自尽,次日便带着人头,主动低声下气地前往经山城请求宽免。
降服是一码事,看法是另一回事。在他眼中,宇喜多直家依然只是卑劣低贱的倭寇,与此辈只可虚与委蛇,绝不可半点深交。
国人众的心思,宇喜多直家心知肚明。
虽然这几家豪族同庄氏争斗不休,但真个比较起来,庄氏再残暴不仁,也是州郡国人,在关键时刻是值得信赖倚仗的而外来豪族再仁德,到底还是残民贼寇,是万不能真心顺从。
这是州郡为国带来的固有观念,不要说这些备中国人,就连宇喜多直家自己也是如此,儿玉党内受信用,并且真正掌握实权的一直都是备前国人。
明石景季心中百般鄙夷宇喜多直家的为人,可却是仍旧尽心做事,并未因私废公马场职家作为仇敌家臣,屡屡为委以重任,除去本人勇武外,长久混迹备前国的资历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反而角南隼人、岸本惣次郎、荒川直景等人哪怕拼死效力,换来得仍旧是或多或少的猜忌。
荒川直景在防守城门之时,多次险些丧命,不可不谓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