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盖地,洗刷着战场上流不尽的鲜血。
一百四十年藩镇割据批量制造的精锐武夫,用尽了勇气、武艺、智慧,燃烧着生命,互相制造着伤害。
世间,又消失了一大批敢打敢拼的武人,无论夏、梁。
“贼军溃矣!”赵光逢长舒了一口气,到这时才回过神来。
“打退了那口气,贼人也就那样了。”陈诚点了点头,说道。
两军交战,一方没有崩溃之前,各自的死伤差距不会太大,真正的伤亡总产生在追杀之中。
梁军前阵已经散乱不堪了,陆陆续续出现了溃兵。
他们没有乱跑乱撞,而是顺着中军各阵之间的缝隙向后跑,慌乱之中依然维持着纪律。
这个时候,就该中军顶上来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梁人中军做出了不寻常的举动:帅旗向前移动,整整两千人严阵以待,墙列而进。但中军左翼、后阵都开始转向,朝营门方向撤退。
“前阵战不利,军稍却。”赵光逢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这句话。
不,这已经不是“稍却”的问题了,这是断尾求生。朱友裕亲自断后,也是够勇猛的。
“全忠有这样的儿子,着实让人羡慕。”邵树德感叹了一声。
他记得历史上朱友裕一直很尴尬,被伯父朱全昱养大的,与朱全忠没什么亲情可言。虽然武艺娴熟,在华州城下一箭射死辱骂他们的贼人,还多次领兵征战,可就是饱受猜疑,不断有人打小报告。若不是张惠居中缓和,多次求情,可能早就死了。
当然他最终还是英年早逝。心情抑郁,领兵远赴关中,病逝于途。
死了这个儿子,全忠才发现剩下的亲儿子都不成器,以至于都打算让义子朱友文接掌大位了,不知道有没有后悔过。
朱友裕此时没心思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前阵已经彻底溃散,消失得无影无踪。身边还有两千甲士,在他身先士卒的感召之下,勉力前出,拼死一战。
对面已经出现了夏军的身影。
他们衣甲破碎,血迹斑斑。
长槊紧握在手中,前进的过程中还注意着左右维持一条线。
大雨如注,泥地松软。走着走着就有人倒下去,有人再也没有起来,有人摇摇晃晃,但左右袍泽挽着他的手,一起前进。
甲叶铿锵,鼻息粗重,看着疲累不堪的模样,但就是有一种沛然莫能抵御的气势。
曾几何时,长直军也是这样横扫各镇。
没有任何嘶喊,双方似乎都在节省体力,尽可能将其用在厮杀之上。
枪槊互捅,刀劈斧砍,两千长直军士就像洪水面前的一块顽石,随时会被冲垮。
朱友裕在亲兵的保护之中,奋勇厮杀,用尽平生所学,长槊每刺一下,都毙杀一人。
“世子,快退吧,挡不住了!”两千人被杀得立不住脚,步步后退。
右前方,夏军已经攻了上来,未及退走的中军右翼几乎崩溃了。
左前方,夏军大队正在加快速度,试图包抄他们这支断后部队。
朱友裕一槊捅出,刺入对面夏兵的腹部,那人惨叫倒地,双手死死握着槊杆不放。
“快走吧,世子,现在还来得及!”亲将招呼一声,部分亲兵断后抵挡,部分人拥着朱友裕撤退。
朱友裕长叹一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仓皇而退。
大雨如注,地面泥泞不堪。
撤退中的后阵七千人大部分都是土团乡夫,此时已经溃不成军,人人争相涌入营门。
前阵两千人、中军右翼千人、中军本阵一部两千人,都是积年善战的老兵,这下全丢了。
后面的夏军加快了脚步,但依然维持着阵型,不给一点反杀的机会。
他们默默追在溃兵后面,遇到了就把长槊刺出,然后继续前进。如此周而复始,高效而冷酷地杀着人。
朱友裕踉跄着冲进了营门。
守军迫不及待地将壕桥吊起,营门紧闭,任凭未及撤回的军士在外面唾骂、痛哭。
所有人都用愧疚的目光看着朱友裕。
尚未接战就退了回来,虽说是奉了军令,但撤得这么狼狈,还是羞愧不已。
朱友裕找了张胡床坐下,气喘如牛,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