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常苦瘦,剿儿常苦贫。黄禾起羸马,有钱始作人。”宋府之内,邵树德轻轻哼唱着,眼神之中满是追忆。
半躺在床上的宋乐跟着节奏,右手轻拍,神色怔忡。
唱完之后,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好一个肆意昂扬的岁月啊!
《幽州马客吟歌辞风行整个北地,是天德军中常见的鼓角横吹曲。
唱这首歌的时候,邵树德还在扛着刀砍人。
唱这首歌的时候,宋乐兜里还没几个钱,有时候还接济贫人,惹得婆娘抱怨不已。
那时候,苦、穷、累是生活的主旋律,一不留神还会没命,但却令二人缅怀良久。
“这首歌,有些人都不太会唱了。”邵树德道。
“他们唱的是新朝雅乐。”宋乐说道:“陛下常言,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你我的使命,便是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他们安居乐业了,便不用再唱这等苦叹之歌了。如今的丰州剿儿多是府兵,日子滋润着呢。”
邵树德亦笑,宋乐果是洒脱,天下何有此等奇男子。
“先生当年在监军府为僚左,便想着天下大事了么?”邵树德问道。
“与友人喝酒发牢骚时才会谈及。”宋乐笑道:“平日里日子紧巴巴的,为柴米油盐发愁,哪想得到许多。”
“后来呢?”邵树德问道。
“后来发现陛下简直不类武夫,品行方正、赏罚有度、不爱钱财,便打算多多接触。”宋乐说道。
邵树德默默咀嚼着,然后问道:“我让先生失望了么?”
贵为天子的他,居然有那么一丝丝的紧张。
我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还玩弄别人老婆……
现在的自己,与三十年前的自己,变化何其之大也,简直就不是一个人了。
“没有。”宋乐轻笑一声。
他又不是迂腐之人。平日里的劝谏,那也是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态度。
受制于精力,玩弄妇人才能玩几个?别玩弄天下百姓就行,那可是千千万万。一旦起了祸事,哭喊之声简直上恸苍天。
邵树德闻言暗暗松了口气。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邵树德才叹道:“好久没去丰州了。”
宋乐也面现怀念之色。
他是河东人,但大半辈子都在外头奔走,养家湖口。
在丰州的时候,生活谈不上富贵,但却是他一生中最好的年华。
在胜州的时候,圣人战事颇有进展,他劝课农桑,成就感满满,为此还留下了许多诗篇。
如《胜州东城赠田叟、《仲春逢耕者、《良田行、《河堤曲、《题野老农舍等,都是农事诗。没有华丽的辞藻,但有满腔的热情,看到百姓生活一点点好转,看到府库日渐充盈,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第一次感觉到也许这个天下还有希望。
有这两段回忆,余下不多的时日可默默品味,此生足矣。
“陛下该回去看看。”宋乐叹道:“龙兴之地,长久不走动,情分也会澹了的。”
“会的。”邵树德说道:“有些人想见一见,有些地方想看一看,有些事情想缅怀下。我也老了,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趁着现在还能走动,就该多跑跑看看。”
宋乐闭上眼睛,四周的空气之中仿佛都充满了他的遗憾。
“先生可还有什么教我?”邵树德又问道。
“陛下是有主意的人。”宋乐说道:“臣只有一句话相赠。‘不疾不徐,按部就班,万勿操切。’”
邵树德默默点了点头。
想要做的事太多,但年岁渐高,难免有些操切,却不想这都被宋乐看出来了。
想到此处,心中愈发惆怅。良师益友难寻,失此股肱,何人能够替代?
不,或许永远没有替代者了。
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得到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情分这种东西不常有,非常珍贵。它往往仅存于微末之时,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老李、宋乐,他们走了,就是真的走了,不会再有替代品。
回到宫中之后,女人们都很知趣,轻手轻脚做事。
邵树德百无聊赖地躺了几天,连菩萨奴乱晃的大屁股都视而不见。
余庐睹姑来替他揉肩的时候,邵树德才和她说了几句话,安慰一番。
生于建极九年十一月的皇二十子在去年底夭折,余庐睹姑心绪不佳,也提不起精神来。
菩萨奴在去年十月生了个女儿,月理朵在腊月生了个儿子,余庐睹姑跟着一起照料,算是慢慢缓了过来。
邵树德倒没太多感觉,因为他的孩子太多了。虽然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