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宿的月亮,由中天沉入蓝灰色的地平线。东面,微白的光亮吹散了弥漫在地面的雾气,朦朦胧胧。
寨子里一片狼藉。
一名妇人脸色灰白,佝偻着腰在断壁残垣里翻找。扒出一条烧火棍,摸到半个砂锅,始终无喜无悲。
夜刚尽,天还未明。此时最暗。隔壁家的妇人问:“阿柳他娘,天黑得像锅底,等天亮再拾掇吧。”
“这不是习惯了嘛,哪天天亮前,不得把饭给儿子做好。”
隔壁妇人犹豫了一阵,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听说阿柳战死了……”
灰白妇人一手提着砂锅,一手提着小半袋米,腋下夹着烧火棍,站起来说:“这不是习惯了嘛。”
待灰白妇人走了,沈柏青才敢从墙后转出来。望见妇人佝偻的影子,他一头顶在墙上,板硬的身躯轻轻颤抖,通红的眼里又渗出泪来。
说武侠世界的人不是人,那都是假话。纵然是书里的人物,也能让人动情。何况模拟得如真人无二的人呢?何况沈柏青也是被模拟的人呢?
刚说话的妇人听到动静,踮脚扒上墙垣偷看。见是团总,骂道:“大男人,哭什么哭。去年我侄子战死了,我怨你了嘛!人没了,老娘还能再生。狼还在,连生都不敢再生。你有工夫哭,不如想想怎么对付大鹏。那玩意儿天天悬在头上,谁能安生?”
沈柏青抹了抹泪水,点头道:“嗯,放心吧。”
整座寨子,都如这两间相邻的房子。一半烟火,一半悲凉;一半前望,一半回首。
寨子中最气派的大屋,也是一半颓唐,一半突兀。
青族老的手杖在地上敲得咚咚作响,木屑飞溅:“沈柏青,八年了。我们收留你八年,拥护你八年。你就这么对待我们,还有良心吗?一夜之间,死了三十人,寨子毁了一半。都因为你的私心!”扬起手杖,作势要打沈柏青,却迟迟没有落下。
红族老轻轻拨开青族老的手杖说:“行啦。若是没有根除狼祸,我们还要死多少人?死几代人?光咱们这一辈都有快两百人死于狼口。柏青只花了八年,牺牲了不到百人,就根除了狼祸。何尝不是一劳永逸呢?事情的好坏,哪能由短暂的得失评判?事已至此,需得想想大鹏……”
青族老呼出一口气,别过去脸。
“起来吧,还跪着做什么。青老原谅你了,其实寨子里的人何尝真的怨你呢?几千年了,咱们做梦都想除掉狼祸。”
沈柏青把头埋得更低,说:“无论如何,这团总我不能做了。”
“不做团总,做什么?”
“还做游侠。余生,我就守着寨子赎罪。”
“我们还指望你除掉大鹏哩。你当众夸下的海口,我们可都记着呢。”
“红老……除大鹏的事,得指望我兄弟卢松年。”
“卢松年我记得,他和你一起来的,可是他已经离开好些年了。”
“对,他在苍山......”
............
天微亮时,冒着腾腾热气的白粥,仿佛拥有洗掉悲伤的魔力。喝饱了粥的居民们开始热火朝天地劳作起来。清理废墟,把能用的碎砖碎木整齐码好。
因为炮车受损,所以,众人不得不在寨子里停留一天,并顺便打探关于大鹏的消息。
小乙撸着袖子,把两块青砖码在砖垛上,趁机问边儿上的汉子:“大哥,你知道养蜂人不?”
“知道,大鹏的狗腿子!”
小乙撇撇嘴,到另一家帮着把一条大梁抬出废墟,问:“大哥,你知道养蜂人不?”
“知道,帮畜生不帮人的东西。不,他不算个东西!”
小乙又撇着嘴,跑到另一家:“大哥,你知道养蜂人不?”
“知道,我天天晚上都要拿钉子钉他的小草人。”啪的一声,汉子把一枚钉子,钉进门板。
小乙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走过下一家,却没拐进去。可门内的人却吆喝道:“小子,你不来帮帮老朽吗?”
朝声音望了去,见是个瘦削的老人,便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走了进去。
小乙帮他清理地上的碎瓦。老人很幸运,头狼只蹬落了他家的半边屋瓦。他吸溜着粥,看小乙干活,说:“我也认识养蜂人。”
小乙愣了下,苦笑:“他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吧。”
“别人说他十恶不赦,是因为他们没见过本人。我曾上过苍山……”
“阿文叔,你又要讲那个故事啦?人小伙子实诚,可别诓人家了。”隔壁汉子说。
“要你多嘴!我是真见过养蜂人!”老人又对小乙说,“怎么样,想听吗?”
小乙忙点头。
“想听就接着干活。”看到小乙干活,他就悠哉游哉地讲了起来,“去年,我的羊被狼咬死了,可我还要上缴贡品给大鹏。虽说一次邻里愿意帮忙,但我是要强的人。寻思着到野外,想抓几只兔子作为当月的贡品,交给族老。早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