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寨子里摆开长桌宴。
废墟里的宴席,就像开在垃圾堆里的牡丹花。既不会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又不能相得益彰。只会让人觉得因不合时宜而突兀。为什么寨民们能够迅速走出悲伤,为前途渺茫的未来而庆祝?
是屡屡遭受苦难的寨民,拥有着超人的韧性和弹性吗?还是活着的人,习惯以欢庆来悼亡死者,帮助死者亲属走出阴霾?
都不是!
青、红两位族老,经过激烈的争论后得出一致的结论:“我们需要庆祝,也必须庆祝。根除狼祸是千年来最伟大的胜利。无论前路如何,无论过往如何,当下,我们赢了。这是千年来最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能因为失去而忽视胜利、忘记欢庆。就像我们第一次战胜狼群时那样。”
两位族老,举起盛满果酒的陶碗说:“为了胜利而庆祝,为了千年来的改变而庆祝,为了终将迎来的改变而庆祝,为了鹏程寨的未来而庆祝,同样为了逝者,为了未来不再有逝者,请举杯庆祝!”
长桌从北面的族老大屋,沿着寨子最宽敞的南北街,一路延伸到隆福客栈。火把映亮了半条街,也映红了寨民们的脸。年轻的热血沸腾,年老的心潮荡漾。他们统统举碗、举杯、举茶盏,凡是能够盛酒的器皿都装满酒水,然后一饮而尽,使他们的脸色更加红润。
阿柳他娘也在其中。她一气喝完半拉砂锅中的酒浆,然后抱头痛哭:“我们该庆祝。阿柳,你没有白死。”而这,只是长桌宴的一个小插曲。
如果昨晚,寨子的火光是寨墙画的圆,那么今晚,寨子的火光就是火把画的线。圆是盾,线是剑!
姜白芷深吸一口气,对小乙慨然道:“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武侠世界是稳定的,而我们好像是滴进油锅的水,给世界带来了变化。”
小乙正把羊腿肉往嘴里送,还不忘腹诽厨子的不专业。上好的羊腿肉,怎么能用篝火烤呢?得用转炉徐徐煨烤,烤得皮脆肉嫩,咬一口汁水四溢才好。
“啊?你说啥?”
姜白芷并没想小乙做出答复,说白了,他就是想说话,随便拉了个人罢了。
“鸿派故事里,曾记载一位将军,在惨败后骑马回城。路边有妇人举着招魂幡冲出来,拉住他的马缰,问他:‘我儿随你出征,如今你回来了,我儿的魂随你回来了吗?’这个故事很有趣,你知道吗?这位将军是文人,不懂武功。而那妇人的招魂幡,据说是种迷信行为,目的是把鬼魂招引回来。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听不懂。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战争胜利会有不幸,战争失败也会有不幸。为什么战争胜利时,亡者会被奉为英雄,认为死得其所?而失败时,亡者很少成为英雄。
“说了,你不要这样看我,觉得我无病呻吟对吧?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还想再往深处思考,比如面临牺牲时,个人和集体,孰轻孰重呢?”
小乙扔下光溜溜的羊棒骨说:“姜老哥,你是假算命的,不是哲学家。你们一个个的都发什么疯,好像思考些深奥问题,灵魂就能飞升一样。但你们之所以能思考,是因为有大脑,而不是灵魂。”
姜白芷尴尬地笑了笑,举起陶碗说:“干了这碗水,我跟你说正事。”
小乙挑了根萝卜说:“正事是吃饭,吃饭说什么正事?”
“关于养蜂人从苍山出来这件事,或许沈柏青会清楚。”
“他......”小乙一脸嫌弃,“选了狐狸面具的人能说真话吗?”对姜白芷,小乙几乎是百分之百信任,所以,也没隐瞒万兽相的事。
姜白芷想说,沈柏青或许经过步步谋划,将鹏程寨所有人都拖上了绝路。可是,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大势所趋。就算沈柏青没有私藏万兽相,也早晚会发生的。沈柏青只不过是先一步令矛盾激化、爆发罢了。智谋在大势面前,渺小得足以忽略不计。
不过,他没能把这番话说出口。因为沈柏青端着酒碗过来了——
他恰巧听到两人说话,便笑着问:“哈哈,不知道两位说的是什么事。我若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不说两位是少爷的朋友,单说昨晚的救命之恩,我沈某人一辈子都不会忘。”
小乙瞥了他一眼,端起水碗,轻巧地磕了下他的酒碗,说:“你也救了我,咱们两清了。”接着,把白天的事简单说了。
沈柏青挨着小乙坐下,把酒碗送到唇边,才发现碗中空空如也。撂下酒碗,他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们算不上外来者。”
小乙愕然:“发生了什么事吗?”
“哎呀,万寿和我说过的。”对面的白云裳手指,点在额头说,“我觉着不是什么大事,就忘记告诉你们了。他们七人曾见过人工智能。”
姜白芷差点没直接站起来,埋怨道:“白家主,这可是关系到咱们能否离开的关键信息。”
听到“离开”,喝得熏熏然的贾衮也提起了精神,探着脖子听他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