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把这封奏疏刊登在邸报,名曰“全民擒拿倭寇奸细”,这样以来天下都知道张允修通倭了。
不管事实如何,通倭这个大帽子压下来,没人能承得住。
大殿之上各人很清楚,这是江苏各府官员,要逼死张经略的节奏。
平心而论,这样的陷害,手段太过低劣,根本经不起推敲,只要看过《三国演义蒋干盗书桥段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过,有时候,计策就是要简单粗暴!
只要能成功勾起江浙百姓对倭寇的悲惨记忆,只要能把恐惧转化为怒火,奏疏的目的就达到了。
至于张允修是否真有可能勾结德川家光,倭寇如何将十大箱金银珠宝和八名东瀛美女送到万里之外的张经略手中,盛怒之下的百姓,是不会考虑的。
这就是造势,也可称为借力。
所有人都为这个张居正的小儿子担心。
沿海零星倭寇,如鲠在喉,太上皇恨不能将其一举拔掉。
而幕府将军德川家光,正是太上皇口中的恶蛟,杀了他,太上皇便能羽化升天。
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么一档子事,张允修的经略恐怕很难做下去,能不能保住命都难说,更别说什么新政了。
张溥上前道:“陛下,太仓暴民受苏州府影响,罢工罢市,南运河纤夫无人拉纤,运河堵塞不能通行,更有打行蝲唬骚扰经略驻地,若久拖不决,必将酿成苏州那样的暴乱,臣建议,立即发大军进剿,将一干人等,全部诛杀。”
钱谦益咧嘴一笑:“不过书生意气耳。”
说罢,他向广德帝拱手行礼,大声道:
“陛下,臣虽不知行伍之事,然各地驻兵短缺,人尽所知,我大齐十万兵马,驻守南北各地,还要防备流贼倭寇····此时贸然调拨驻军,进剿苏杭,万一不胜,或拖延日久,其他府县会立即民变,比如江西临川,湖南长沙,当那时,又如何处置?”
钱谦益提出的问题,刘堪早就考虑过,这也是广德帝迟迟不肯增兵太仓的原因。
“大学士所言,朕何尝不知,只是太仓形势危如累卵,当如何处置?是否可抽调降军·····”
钱谦益眉头紧皱道:“不可,江南明军虽众,却与豪绅大户千丝万缕,勾结不断,万一有变,这些人会立即反戈相向,到时兵民相互裹挟,吴民尽反,江南便要大乱了。”
刘堪叹息一声,问道:“那当如何?”
钱谦益胸有成竹道:“时势所迫,应以宣导为主,戡乱为辅。请陛下立即抽调各兵团训导官,奔赴太仓,晓以利害,百姓趋利避害,若知朝廷政策是真对他们自己好,就不会被那些用心叵测的豪强愚弄,所谓民变,也就不攻自破。”
“若大军压境,只会适得其反。《国语有言,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而无震。注1可羊装调兵遣将,不让豪强知我底细。待今春湖广新兵练成,新政深入人心,势在我而不在敌,再铲除豪强不迟。”
刘堪赞许点点头。
“真乃老成谋国之言,朕今日领教了。”
“陛下!”
张溥从身上掏出封奏疏,大声奏道:
“陛下,钱大学士所言,实乃误国误民!陛下请看。”
“这是臣在苏州的友人,昨日寄回的邸报,一篇墓志铭,详细记录了苏州民变的过程。”
刘堪有些不悦,挥手对方喜宁道:“拿来,朕看看。”
二月底发生在苏州的吴民暴动,给新政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后来统计人员伤亡,百姓伤亡近千,派往苏州的督查,竟有十人遇害。后来朝廷调拨南直隶第一兵团三千人马,才将民变镇压。
经此一事,南京方面与苏州府达成妥协,清丈亩和商税改革,在苏州府,被暂时延后····
“太仓不可纵容,否则又是苏州那般,臣虽是江南子弟,为了大齐,臣也要说一声,南人不可信!”
墓志铭详细记述了苏州“百姓”是如何与官员发生冲突,以及七名义士,为了反对苛政新法,英勇赴死的过程。
刘堪读完,脸色铁青。
“岂有此理!黑白颠倒,混账!这是谁写的!”
张溥小声道:“回陛下,是一个叫钱蒲的苏州生员。”
钱谦益接过邸报,逐字逐句读完,翻译为白话文如下。
墓中的七个人,就是当初为对抗奸人苛政,激于义愤而死的。
到了现在,本郡有声望的士大夫们向有关朝廷请求,请求隆重安葬他们;并且在他们的墓门之前竖立碑石,来表彰他们的事迹。啊,也真是盛大隆重的事情呀!
这七个人的死,距离现在建墓安葬,时间不过十一个月罢了。在这十一个月当中,大凡富贵人家的子弟,意气豪放、志得意满的人,他们因患病而死,死后埋没不值得称道的人,也太多了;何况乡间没有声名的人呢?唯独这七个人声名光荣显耀,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