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几十万人家的生计,突然给夺了,自然会有人不平,会流血,会出人命!此事棘手。我在外臣面前要表现得强硬,所以才轻描澹写,不过事情做起来,却不像我说的那样容易。堪儿,你可想清楚了,真想主持废漕之事?”
“乔阁老生前曾与儿臣长谈,讲述当年血战浑河情形,开原军草创之际,父皇何其艰难!儿臣再难,也难不过父皇当年,愿为父皇分忧!”
广德二年正月初一日,慈宁宫。
按照老家均州的习俗,这天清晨,刘招孙带领全家人一起吃了顿饺子。
长公主刘雨霏赶在年前回了南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
儿女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心思,刘雨霏不愿再听母后催促成亲之事,吃了两碗饺子,便和黛芙妮德川千姬两个去御花园听昆曲了。
金虞姬杨青儿对昆曲不感兴趣,两个太后拉上陈圆圆柳如是,四人凑齐一桌跑去侧殿打马吊。
偌大的慈宁宫主殿就剩太上皇广德帝和几个近侍。
刘招孙听闻刘堪有意主持废漕,就想劝劝小皇帝。
广德二年刘堪主持的清丈亩,虽然最后顺利推行,然而中间起了不小波折,苏州暴乱,太仓死伤近千人,王衡裹挟一批缙绅逃亡倭国,总之结果不尽如人意。
刘招孙对儿子的执政能力并不怀疑,只是废除漕运,兹事体大,可不比丈量一州一府土地那样简单。稍有不慎,结果就不是只死伤千人了。
“你有这份孝心,已是难得,废漕之事,关系重大,你要三思。”
刘招孙抬头望向旁边侍立的东方祝,又对刘堪道:
“大总管在临清多年,他对运河上的事了如指掌,南北运河相差不多,你不如听他说说。”
刘堪听了父皇这话,目光炯炯望向东方公公,起身拱了拱手。
东方祝连忙还礼:“陛下折煞小臣了。”
太上皇挥手,对两人道:
“广德帝既然对漕事感兴趣,大总管就给他细细讲来,大齐幅员辽阔,兆亿百姓,身为君王,博闻强识是必须的,术业有专工,以后你若遇到不懂的事情,要多向有经验的臣下请教。”
“儿臣谨记。”
刘堪躬身领命。
东方祝又对小皇帝行了礼,抬头瞟太上皇一眼,这才终于开始讲述他所了解的大运河:
“前朝运河开辟之初,本为方便朱元章北伐运粮饷,后来是方便朱棣靖难,所以最初负责漕运的都是军人,朝廷还单独设置了漕运总兵官官职。正统四年,以济宁为界,南北各设一名侍郎管理漕运,后由文官担任漕运总督。宣德以后,实行文武双轨制,至万历年间漕运总兵废除,一切事宜均由文官负责。”注1
东方祝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总结道:“和前明官场一样,在漕运上,也是文贵武贱····”
刘招孙打断公公,催促道:“捡要紧的说,事无巨细,你想考策论啊?”
东方祝尴尬一笑,连忙笑道:“圣上明察秋毫,实不相瞒,这前明漕运的往事,都是臣前日询问大学士,他给臣写下来,臣背诵熟悉的。”
“钱谦益?”
东方祝连连点头。
旁边刘堪却是听得聚精会神,琥珀上来献茶,他都没有察觉。
刘招孙敲敲茶几,催促道:“好了,继续说,捡要紧的说,说漕军。”
东方祝答应一声,继续道:
“征粮由十二万漕军负责,漕军为运河沿岸124个卫所的卫所兵,由于是卫所兵,在他们虽在船上,却受当地卫所管辖,所以各级官员克扣军饷,奴役士兵时有发生。大明律还有条文规定,如果漕船因气候原因或搁浅漏水而导致粮饷减少,漕军付一半的责任。”注2
刘堪听到这里,若有所思道:“怪不得听父皇说运河走私猖獗,这些人要活命,不得不如此啊。”
东方祝补充道:“漕军被压榨过甚,早早失去战力,几乎成了叫花子兵,名存实亡。”
刘堪睁大眼睛问道:“既如此,为何不把漕军拆撤,重新招募?”
“陛下有所不知,前明每船漕军一名,余九名选募水手充之,也就是说,一只漕船上额定的十名水手中,除了一名负责人是漕军,剩下的九个都是临时招募而来。裁撤一个,便是断了其他九个人的生计。漕河全盛时,粮船上的水手,河岸的纤夫。市镇百姓,跟漕军搭上边的,何止几百万人!这些无业游民。”
刘招孙等东方祝说完,挥手让大祭司取来一张地图,徐徐在桉几上展开,稠密繁盛的南运河展现在几人面前。
“南运河帮派林立,什么兴武三帮、凤中二帮、赣州帮,数以百计,盘根错节。还有罗教白莲教,鱼龙混杂,几百万人的生计。动了,便是天崩地裂,不动,这条毒瘤继续生长,虽不至死,最后也会吸掉齐国的小半条命。”
东方祝连连点头:“太上皇所言甚是,臣在临清多年,见惯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