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眉梢微扬,抬起手,刚准备说话,念头一动,又改了主意,顺手夹起一块羊肉,在火锅里涮了涮,又蘸了酱料,送入口中,慢慢地嚼着。
荀恽是荀彧的长子,一直带在身边培养。他的意见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荀彧的意见。
荀彧是这么看程壹?
刘协不认识程壹,但他知道这样的人在官场上不多见。为了一些不是自己的土地,拦司徒的车,状告自己的上官,说得好听,这是理想主义者,说得不好听,这是幼稚病。
从这个角度来说,荀恽说他是乱群之吏也不为过。
但,如果这样的人就是乱群之吏,那不乱群的人对度田又是什么态度,这度田还能推行得下去吗?
之前在关中负责屯田的大司农张义是什么态度,如今在关中负责度田的司徒赵温又是什么态度?程壹的事一字不报,想来是被他们联手摁了下去,结果也可以想象得到了。
关中这一年究竟在搞什么?
一瞬间,刘协想了很多,心情莫名的烦躁,不得不借吃肉来调整情绪。
荀文倩与刘协相处日久,也和刘协有过多次交流,最清楚刘协的施政理念,一听荀恽这句话,意识到这不符合刘协的想法。她偷偷看了一眼刘协,看到刘协平静的脸色下略显凌厉的眼神,不禁暗自叹息。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
荀恽说完,伏雅很客气地附和了几句,便闭上了嘴巴,仿佛是个局外人。
刘协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这或许正是他期望的结果。如果伏雅像荀恽那么积极,他反倒有些担心。
“长倩,说说河东的事吧。”刘协说道:“河东这两年恢复得如何?”
说起河东,荀恽兴致更浓。
他没有提荀彧的政绩,这些自有公文汇报。他提起了刘巴有屯田兵中招募掾吏的事。
经过两年的教化,屯田兵中出现了大量粗通文墨,能够处理公文的人。这些人大多出自平民,与河东大族没什么瓜葛,反倒有些旧怨。因为有数万屯田兵为后盾,这些人本身又有作战经验,办起事来也颇有行伍之风,一言不合就拔刀动武。
他们做了掾吏后,那些冷眼旁观的大族再也无法保持镇静,不得不主动向荀彧、刘巴示好。
“这些人如此行事,不会为祸乡里吗?”荀文倩忍不住问道。
“不会,刘子初手段高明,事先公布了几条规矩,第一条就是不准欺压百姓。如果触犯,轻则杖责,重则免职。反正可用之人很多,换起来很简单。最初上任的一批人不知轻重,被换掉大半之后,后来者就收敛多了。”
荀恽喝了一口酒,又道:“屯田兵更换了军械后,有一些武器流散到民间,百姓几乎家家有刀有弓。除了闲暇时习武之外,但有盗贼上门,示警铜锣一响,邻居便会赶来增援。只要能守住一个时辰,最近的屯田兵就能赶到。就算有人想鱼肉百姓,既难得手,也很难瞒过别人的眼睛。弄不好,反倒可能丢了官职。”
“荀尹对此是什么态度?”刘协问道。
“原本有些异议,但刘子初有把握,便让他试行了。开始有些乱,如今已经习以为常。”荀恽忽然一笑。“只是刘子初才高,可以乱中取胜,其他县能否效仿,眼下还不敢说。我来之前,臣父说,打算借着年终的机会,挑几个县推广。”
刘协笑笑,没有表态。
河东的事,他本来就决定全权委托荀彧,不想过多干涉。
但关中的事,他不能不问。
或许可以将刘巴调任关中,大展拳脚。只是如何操作,却需要斟酌。
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荀恽所言有多少是事实,有多少是道听途说。
——
家宴结束,刘协回到御帐,派人将贾诩请了来。
关中有很多西凉人,度田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能让西凉人能够在关中定居。出了这么大的事,西凉人居然忍气吞声,一言不发,多少有些令人不解。
贾诩听完,神情淡然地笑了一声。“臣略有耳闻。”
“你略有耳闻?”刘协不解地看着贾诩。
“嗯,臣还给谢广、夏育带了话,让他们不要干涉地方政务,安心做好自己份内的事。”
刘协明白了。怪不得西凉人没动静,原来是被贾诩这尊大佛镇住了,不敢乱来。
见刘协神情疑惑,贾诩笑笑,又解释道:“陛下,关中广阔,抛荒的地很多,几万屯田兵还不至于和本地大族发生冲突。李傕、郭汜在关中时过于放纵将士,这才兵败身灭。殷鉴未远,岂能让谢广、夏育重蹈覆辙。至于程壹其人,用心或许是好的,但手段过于激烈,受点挫折也是好事。”
“依先生之见,当如何处置关中之事?”
“臣以为,陛下不防等一等。”
“等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