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冲引着周忠先来到郡学。
郡学就在太守府旁,门户只比太守府稍低,比太守府另一侧的郡尉治所还要略高一些。门前立了双阙,上面刻着“文昌”两个古篆字,二十名甲士头载武冠,身穿札甲,一手持戟,一手持盾,挺立如松,庄严肃穆。
周忠很意外,指着两侧的甲士说道:“这是……”
张济赶上一步,笑容灿烂。“这是我特意安排的甲士,免得闲杂人等打扰教学。这郡学里的士子可都是国家的栋梁,尤其那些少年,是从整个郡选拔出来的,个个是人才。”
周忠转头看了一眼丁冲。
丁冲附和道:“骠骑将军所言句句属实。南阳郡学共有三百五十一人,其中有两百一十五人是各县选拔出来的少年。大多家境贫寒,原本是读不起书的。是骠骑将军从军费里挤出来的钱,为他们添置衣物、纸笔,管吃管住,每个月还给他们发放二百钱的零花。”
“是么?”周忠惊讶地看着张济。“骠骑,这可是莫大的德业啊。”
张济眉开眼笑,连声说道:“应该的,应该的。天子在凉州,视汉羌子弟为一家,派遣博士,教百姓读书。我奉天子之命守南阳,岂能坐视百姓子弟因家贫不能读书,辜负天子的一片仁心?”
周忠满意地点点头。“他们读完书之后,如何安置?”
“愿意从军的从军,不愿意从军的可以在郡县为吏,或者学工,到工坊里做工师,又或者学医,将来做医师……”
张济显然有充足的准备,侃侃而谈,不时还拽几句文。粗一看,谁也想不到他是个武夫,颇有几分儒将的风采。
周忠越看越觉得意外,对丁冲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他才不相信张济这个西凉武夫会洗心革面,折节读书,变成一个谦谦君子。
这肯定是丁冲的功劳。
郡学之前已经接到通知,祭酒宋忠、学监綦毋闿以及在学的学子全部到场,一个个衣冠整齐。周忠大概扫了一眼,便知丁冲所言不虚,一大半是十一二岁的少年。这些孩子穿的衣服大多类似,虽然半旧,却干干净净,就算有补丁也补得整整齐齐。从他们的脸色来看,平时的饮食也不算差,至少是能吃饱的。
周忠随便叫了几个少年出来,问了他们所学,年纪大些的已经学到了《孟子》《荀子》,小些的还在学《孝经》《论语》。不管学的是什么,大多都朗朗上口,课业还是很熟的。
“这些孩子本来就聪明,又珍惜读书的机会,非常用功。”学监綦毋闿抓住机会,凑到周忠面前,为周忠介绍起了情况。
周忠很满意,抚着胡须,连连点头。
最后,他说了一句。“南阳不愧是帝乡,人杰地灵。郡学中更是英才荟萃,只有一点遗憾。”
“还请周公指教。”宋忠、綦毋闿异口同声的说道。
“你们可知天子在凉州教化百姓,不分男女,只要有心向学,都可以就学?你们这儿的生员都是男子,却一个女子也没有。”
宋忠眉头一皱,脸上的笑容散了些。“圣人弟子三千,未尝有一女子。”
张济、丁冲一声不吭,却盯着周忠,看他如何反应。
周忠被宋忠呛了一句,也有些不快。他倒不是一定要南阳招收女子入学,他本人对女子入学甚至为官也很反感,也只是顺口一说,带着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表示自己的随和。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不和宋忠辩论几句了。
“圣人周游列国,可曾到南阳?”
“曾到叶县、襄城,见楚狂接舆于市。”
“为何不到宛城?”
“……”宋忠一时语塞。孔子周游列国时,宛城属楚。楚以南蛮自居,不与中国同。孔子至叶、襄城而不到宛,实际上是嫌弃楚国没文化。
“圣人车不至宛,天子的铁骑却已经纵横草原,难道天子错了?依你之见,莫非天子应该像周天子一样坐守洛阳,坐视州郡争霸,各自为政?”
宋忠的额头沁出了汗珠,不敢再说话。
周忠见好就收,淡淡地说了一句。“身为儒门子弟,继圣人鸿业,教化天下,当效圣人心意,不可画地为牢,拘泥于行迹。使圣人复生,想必一定不会止步于叶县、襄城。”
“周公说得有理。”丁冲适时地叫了一声好。“周公,到里面看看吧。宋祭酒、綦毋学监不仅教授子弟卓有成效,学问也是日有进益,最近刚刚完成一部《五经要义》,颇有新义。”
宋忠、綦毋闿听了,也连忙请周忠进去,指正他们的大作。
周忠欣然答应,跟着来到中庭,在堂上就坐。郡学的生员按照年龄和级别,分别在堂上、廊下就坐,院子里也支起了凉棚,铺了席,坐满了院子。
宋忠命人捧出新书的书稿,请周忠指教。
宾主讨论经义,其乐融融,就像什么冲突也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