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的第一反应是婉拒。
婉拒天子征辟,乃至于三,方是名士风流。如果第一次就答应了,未免过于急迫,功利心太重,会让人轻视。
但婉拒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来天子年少,也不喜欢名士风范,更不喜欢这些套路。
他随吕布西行,一晃两年有余。吕布以战功得到赦免,张辽、高顺等人皆得重用,就连吕小环都成了女骑假督,他却还是闲人一个。
连赵歧都急了,厚着老脸,当面向天子推荐,几乎是逼着天子用他。
如果他拒绝了,天子顺势收回,他怎么对得起赵歧?
这样的事是有先例的,名臣张则就因为两次拒绝天子征辟,再也没得到机会。
二来起家为九江太守,即使对于他这样的名士来说,也是很难得的机会。
他之前只做过东郡太守府的掾吏,还没有正式进入朝廷官员的行列。按正常程序,他应该先为郎,再外放为县令长,慢慢升迁至二千石。少了不能少,十年总是要的。
可是现在,他可以一步跨过这十年的历练,一步而为二千石。
二千石已经是高官,是很多人一生仕途的顶点。
这样的机会,谁舍得轻易放弃?
在矜持与恭敬之间,陈宫犹豫不决。
刘协笑了。
他微微颌首。“无妨,公台可以考虑一下,两天内给我答复就行。”他转身看看四周,看着太学的残垣断壁,一声叹息。“公台方才所言,我甚是赞同。凡事过犹不及,学问和干禄联系得太紧,对学问来说未必是好事。从政不应该是求学的第一目标,更不应该是求学的唯一目标。”
不需要立刻做出答复,陈宫立刻轻松了许多,思路也跟着灵活起来,随即问道:“敢问陛下,什么才应该是求学的第一目标?”
“问道。”
赵歧哈哈一笑。“陛下莫不是睹南山而有归隐之心?这可不行啊。陛下富春秋,担重任,正当有为,岂能归隐?等到了老臣这年纪,再兴归隐之心不迟。”
刘协转头看看赵歧,忍俊不禁。“赵公不是怕我有归隐之心,而是怕我有长生之心吧。”
赵歧抚须而笑。“陛下若是这么说,也没错。陛下有秦皇汉武之雄才,固然是幸事。可若是像秦皇汉武一样求长生,那可如陛下方才所言,过犹不及了。臣老了,有今日,未必有明日,没什么好怕的,就斗胆进谏一句。”
刘协放声大笑。“赵公坦荡,可称为大丈夫矣。”
赵歧一声轻叹。“得陛下此言,臣可含笑九泉了。”他转头看看四周。“臣束发从学,到今八十余年,经过盛世,也经过乱世,见过君子,也见过小人。在暮年之际,还能看到大汉中兴的曙光,可以从容于地下,向先帝、前贤报个平安,此生无恨。”
赵歧的眼中露出一丝留恋。“我虽劝陛下莫求长生,但我自己却奢望能再活几年,看到太平之年。陛下,即使是从中平元年算起,大汉也已经乱了十四年啦。十四年前,洛阳是洛阳,长安是长安。十四年后,洛阳也成了长安,唉……”
赵歧一声长叹,两行老泪涌了出来,滑过斑点重叠的面庞,沾在雪白的胡须上。
刘协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他明白赵歧的意思。
赵歧想在辞世之前看到太平,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不想再看到战火蔓延、百姓受难。
他是见过太平,也见过苦难的人,更知太平的珍贵。
“赵公……”刘协沉吟了片刻,郑重地点点头。“袁绍已经称臣,太平将至。”他又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荒芜。“朕有一件事,想拜托赵公。”
“请陛下直言。”
“不管将来是不是要迁都长安,这太学都是要恢复的。请赵公坐镇,主持此事,重现当年太学风采,为大汉中兴储备人才,多增养一些像公台这样既有学识,又不拘于成见的人才。”
赵歧身体一振,饱含热泪的双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芒。他挺直身躯,拱手双手,深施一礼。
“臣歧,领旨。”
——
辞别了赵歧、陈宫,刘协在太学旧址信步而行,一直没有说话。
诸葛亮、庞统等人跟在后面,也不说话。
他们都知道,天子的心情很沉重。
一是因为眼前的情景很难让人高兴起来,一是因为赵歧的心愿带来的触动。
他们没有赵歧那样的经历,他们最初的记忆就是黄巾起事,对黄巾之前的太平时光并没有多少印象,感触远远没有赵歧那么深。
但他们都清楚,战争带来的伤害太大,而大汉已经承受不起这样的伤害。每拖一年,就是在大汉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又割一刀,所剩无几的鲜血就会又少几分,离死亡也就更近一步。
天子更清楚这一点,所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