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韬说得眉飞色舞,荀谌应接不暇,一时忘了自己此行目的。直到石韬告一段落,他才反应过来。
“广元,恕我冒昧。有一言,我不吐不快。”
“但说无妨。”石韬嘴角带笑,似乎早有准备。
“你既与诸葛亮、庞统是朋友,又是应邀而来,大可入仕为郎,何必学农?岂不闻君子不器,樊迟问稼,而夫子责之。”
石韬眼神微闪。“荀君初至,可能还不太清楚朝廷的情况。入仕为郎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荀君可知有多少人想为郎,又有多少郎官能够在三年内授职外放?”
荀谌说道:“郎官授职外放的机会的确难得,可是你与诸葛亮、庞统为友,应该不难吧。”
“如荀君所言,的确不难,但这不是我应诸葛亮、庞统之邀而来的目的。荀君来长安的目的,想必也不会是求官吧?”
荀谌一时尴尬。“你的目的是……”
“辅佐天子,共兴王道。”
荀谌忍不住嘲讽道:“难道上林苑养猪就是兴王道?”随即又觉得此言不妥,连忙补救道:“当然,能让七十之人食肉,也是王道的一部分。只是你大好才华,应该做更有益的事。养猪这样的事,能做的人很多。”
“养猪只是农学堂的任务之一。相比于养猪,农学堂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比如?”
石韬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幽幽地说道:“比如将亩产提高一倍,或许度田就没那么迫切了。”
荀谌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了毛玠一眼。
毛玠也愣住了,精神一振。“石君能否详言?”
“朝廷要求度田,并非是想与世家大族为敌,而是因为世家大族占据了土地,又囤积居奇,坐视百姓忍饥挨饿。民以食为天。如果连温饱都无法维持,太平不可得,遑论王道。”
毛玠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他随曹操征战,深知粮食的重要性。吃不饱肚子,谈什么都是假的。
“度田,是让百姓有立身之本,不至于饥饿。可是土地大多在世家大族手中,不度田,哪来的土地?可若是换一个想法,如果亩产不是两石三石,而是更高,是不是就不需要那么多土地了?”
荀谌登时醒悟。
人的饭量总是有限的。太少了,无法生活了。可是达到一定的数量之后,再多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如果能提高亩产,那养活一家人所需要的土地就少得多,度田也就没那么迫切了。
比起论讲,或许农学堂才是缓解土地问题的真正希望。
只是……王道的实现,竟要依赖嫁穯这样的小人之事,实在有些尴尬。若是如此,以后谁还会在乎圣人教诲,这样的士人还是儒门弟子么?
可是不得不承认,石韬所说的办法又的确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之一。
荀谌的脑子有点乱。
“研究农学,或许能提高产量。可是提高了产量,户口也会增加,终究还是要度田的。”毛玠沉吟道:“况且就算度了田,这個问题也无法解决,又如何实现王道呢?”
石韬赞道:“毛君不愧是有理政经验的名士,一语中的。农学的确无法解决所有问题,但至少有所帮助。我能力有限,能为实现王道尽绵薄之力,便心满意足。至于这根本大道,就劳烦荀君、毛君这样的大才去考虑吧。诚如天子所说,设使君臣一心,四民并力,总能想到解决之道。”
他举起茶杯。“欢迎二位来到太学,共兴王道。”
荀谌、毛玠互相看了一眼,有些窘迫地举起杯。
——
在农学堂吃了一顿还算丰盛的午饭,荀谌、毛玠告别了石韬,一起出了门。
沿着宽敞的街道,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两人慢慢地走着,各自沉默,心情都有些沉重。
尤其是毛玠。
他到太学有些天了,也去参观过经学堂,知道经学堂的条件远远赶不上农学堂。听石韬说,工学堂、商学堂的伙食也许不如农学堂,但肯定不会比经学堂差。
至于条件最好的讲武堂,那就更不用说了。
讲武堂的学生要习武练兵,伙食更好,是由天子直接安排的。一些家境贫寒,无法自给的士子选择了讲武堂,为的就是那里伙食好。就算进不了讲武堂,他们也会优待选择农学堂、工学堂,而不是经学堂。
所以,朝廷看似平等,实际上却对经学堂最不重视,将来报考经学堂的学子必然有限,大部分冲着论讲而来的人可能最后都成了讲武堂、农学堂、工学堂、商学堂的学生。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时还真说不清楚。
但有一点很明显,这么做,有利于缓解太学生为了出仕而奔走权贵之门的无奈,可以将更多的时间用于学习上。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可能是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