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谭愣住了,盯着袁夫人看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在姑母眼中,我袁氏是儒门复兴的障碍?”
袁夫人也觉得刚才的语气过重了,缓了缓,柔声劝道:“显思,你仔细想一想,今日之你,与四年前的你相比,有何不同?”
袁谭眼神微闪,沉默不语。
“四年前的你,欲考散骑而不得。今日的你,能够高居散骑第二,与一群比你年轻十余岁的少年同场较技而毫不逊色,是因为袁氏更富了,还是因为袁氏更贵了?都不是,反而是因为这四年你遭受了之前不敢想象的磨难。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袁夫人想起袁谭这几年的辛苦,忍不住落了泪。
“你外大父李元礼等人前仆之,后继之,难道为的是他们个人的荣辱?为了儒门,他们连死都不怕,为何袁买母子连海外之苦都忍受不了。我不相信,有显奕照顾,他们会比天子当初在凉州更辛苦。天子受得,他们受不得?”
袁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摇摇头。“姑母请回吧,我有些乱,我要好好想想。”
“你的确要好好想想。”袁夫人说道:“这四年,你在汝南守墓,一心内求,却忽略了外界的变化。我带来了一些邸报,你静下心来,认真读一读,或许会有收获。”
说着,她招了招手,两个侍从各抱了一堆邸报走了进来,摆在袁谭面前,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袁谭看着那两摞邸报,吃了一惊。“这么多?”
“这只是一小部分而已。”袁夫人意味深长地说道:“显思,朝廷这几年的变化之大,超出你的想象。”
袁谭点了点头,又道:“袁买年幼,又是父亲生前喜爱之人,还请姑母设法保全他性命。”
袁夫人面色微沉,眼中闪过厉色。“我知道了。”
——
抓捕袁买母子的行动异常顺利。
他们接到袁谭的警告后,并没有立刻行动。刘夫人宁愿回东莱老家,也不肯去江南。她之前就和刘繇联系过,得知江南湿热,刘繇去了好几年都不适应,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她如果去了,情况只怕更糟。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韩遂安排的骑兵赶到了汝阳,将他们母子抓获。
在杀气腾腾的将士面前,刘夫人没支撑多久,就将整件事的经过全招了。
韩遂收到报告,一面安排人沿着刘夫人潜回汝阳的路线抓人,一面派快马向天子汇报,请求天子派人彻查。他只负责监领兖豫二州,无权与中山王刘备及其他州联络。在他看来,这绝不是孤例,很可能有更多的人悄悄地返回了家乡。
这是山东士族联手违抗朝廷诏令,不能姑息。
刘协收到韩遂的上书后,将三公都请了过来,咨询他们的意见。
贾诩很平静,杨彪、周忠的脸色有点难看。
韩遂明显有扩大事态的动机,他这是要将整個关东都拉下水。当初被发配去海外的人虽然是以冀州人为主,但兖豫青徐的人也不少。比起冀州人,这些人更受不得海外之苦,潜逃回来的可能性更大。
而且逃亡不可能单独完成,必然有人掩护。一旦追查起来,可能就是几家、几十家。
当年张俭望门投止,一路为之骚动,过去这么多年了,依然如在眼前。
犹豫了片刻之后,杨彪起身施礼,取下了头上的冠,拜伏在刘协面前。
“陛下,兵役法初改,有些郡县还没能落实,之前的地方治安皆由司徒府负责。出了这样的事,臣难辞其咎,请陛下治臣之罪。只是天下初安,不宜大动,还请陛下谨慎。”
刘协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杨彪主动揽过责任,是不想事态扩大,这种心思他一清二楚。
但遇到事不想着惩前毖后,先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不是他期望的结果。
见刘协不说话,周忠更加不安,几次想起身,终究还是没能下决心。
贾诩淡淡地开了口。“陛下,臣以为区区几个逃犯,影响不了关东太平。虽说有些事可能是在兵役法改革之前发生,却不妨碍由新上任的各郡县都尉清查,就当是练手也好。当然,这样的小事,不必动用驻军,抚军大将军忠心可嘉,却有些操之过急了,当下诏切责。”
刘协轻轻地点了点头。“太尉所言甚是。这件事,就交给太尉府处理吧。”
“唯。”
“中山国那边,由大鸿胪安排使者去一趟。”刘协想了想,又道:“为表郑重,让王绛亲自走一趟,顺便看看中山国的风土。”
“唯。”
刘协起身,走到杨彪面前,弯腰将杨彪扶了起来。“杨公忠贞为国,朕是信得过的。但有事就请辞,可不是好习惯。知道的是杨公勇于担责,不知道的还以为杨公是要挟朝廷呢。”
杨彪面红耳赤,连忙请罪道:“臣岂敢,死罪,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