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沉,一轮青月高挂中天,日落月升,却已经到了夜幕深沉的时候。
秋月朗照,霜气潜藏,倒是又一个凉爽的秋夜。
不过美中不足,有一朵妖异的青云,就飘荡在建康城头之上,牵引月华,将这本来应该普洒天地之间的太阴玄妙,往自家那里夺了个七七八八,只是留下些许月华,依旧抛洒在人间。
若是凡人抬头赏月,不会觉得这月光有甚变化,可若是修行人此间正好在建康城内,怕不是要直接骂娘。而大梁朝中的各色衙门,怕不是早有官差赶上前去,要问个罪名了。
只可惜如今……
都城煌紧闭山门,御史台装聋作哑,韦怀文在军中提练操演,缇骑们浑不在意。
倒也没有了个出面管闲事的人。
建康城内某处别苑,铜炉子内滚着乳白色的汤汁,片好的羔羊在炉中滚着,几位士大夫推杯换盏,说几句古佛禅语,谈片刻天地玄妙,倒也是轻松自在。
若论修为,这几位最上手也是练就还丹,最不济的也已经是练气有成,皆可辟人间五谷。
只是这杯中清冽,炉内甘肥,盘上江鲜,箸头滋味,却也不好割舍,真是证得神通易,了却尘欲难。
“这位这般卖弄手段,倒真是毫不在意他人的观感。”
某位放下手中的酒盏,望向头顶的天空。
“嗯?”
最上手坐着的庾赜,这位却是苏彻的老相识,当年初任山阴县,庾赜便是苏彻的顶头上司。
庾赜作为太子的舅家,在这次政局变动之中也算是得了好处,直接升任侍中,成了中枢为皇室执掌局面的人物。
新皇帝,老苏,韦怀文,三者重新组成的权力核心之中,庾赜跟谁都能有所联系,是个穿针引线的要角。
“不过是接引些月华修行,有什么了不得的?”一个士大夫接过话头,话锋一转却是有些阴寒。“诸位可知道如今建康城内都说什么?”
不等其他人发问,他这边直接说道。
“城南韦苏,去天五尺。距离九重天罡不过五尺,占你们些月华怎么了。”
苏家与韦家的宅邸都在城南,这其实也有些别的说道。
建康城的格局,台城在北,而各家的宅邸也是越接近台城越好。而韦苏两家的宅邸都在城南,恰好说明这两家刚刚崛起,距离那些大族还是差着些底蕴。
其中一长者伸出手来在案上一拍。
“新出门户,笃而无礼。”
这一句到底说得是在天上接引月华的苏三,还是说得别人,那就只有在座的几位自己猜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倒也有趣。”
庾赜停了酒杯,开口说道。
一众士大夫们停了酒杯,眼睛却是不断瞥向上首的庾赜。
这些人虽然没有出身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博陵崔氏、赵郡李氏这样的大族,不过却也是老牌子士族,门中也曾占过高位,如今更是朝中的中坚力量。
“昔日王谢两家权势熏天,曾有笑谈说王谢共天下,如今说这城南韦苏,去天五尺。由门阀大族执掌朝局,本来就是我朝的惯例,所谓圣天子垂拱而天下治。”
庾赜笑着说道:“琅琊王,陈郡谢,他们不也是从新出门户来的么?假以时日,列位家中去天三尺也未可知啊。”
这一席话四平八稳,算是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
“倒是这苏三郎不过还丹修为,便能将建康城上的月华吸纳个七成上下……”
庾赜望向自家身侧一个清矍的老者。
“葛公,您也是还丹,可能将这月华收取至如此程度?”
“玄门功行,采集日月精华是绕不过去的一环。”
那被称为葛公的士大夫缓缓摸着长须道:“说来惭愧,若是叫老夫采练月华,这建康上空的月华若有百数,某能取个五六便已经算是到了尽头。苏家的后生居然能摄去七成,足见其法力超绝。”
一席话讲完,这群士大夫面面相觑,这位葛公乃是走玄阴一脉的老宗师,曾经在东海上游历多年,他都这般夸赞苏彻,让这伙人不由得新生绝望。
一个老苏已经压得大家抬不起头来,再添上一个小苏,日后如何才能出头。
“皓月当空,你我萤火还是暂避。”
庾赜却是丝毫不慌,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浆。
“列位也不必懊恼,若论出身,这位据说是上古青帝再来,若论法度,人家是黄天道门下嫡传……”
庾赜说着话锋又是一转。
“更何况他是玄门中人,天外的神仙,早晚与我们没什么关系。要我说,我巴不得他是个万古无一的奇才,咱回头在道祖面前给他早晚供香,天天盼着他成就。”
“侍中这是何意?”“我等老朽也就罢了,不同他争这口气,家中后辈难道都要给他压死么?”“唉,朝局大变,现在不是说笑话的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