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九年腊月初八,戊戌日
三九天的北京城夜晚死气沉沉,屋檐下冻结着一片晶莹的冰锥坚挺如常。纷纷扬扬的大雪从空中缓缓飘落,给整座皇城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银白。似乎连空气都被冻住了,巡夜的五城兵马司连连打着喷嚏,股股热气从嘴里喷射,弥散到空中就化为一团虚无的气泡。
不过是一更天的时间,北京街坊早早便歇了灯火。诡异的安静充斥着大街和胡同,唯有皇宫方向还亮着一点余光。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皇后王喜姐在四天前刚刚生下了一位公主,帝国皇帝朱翊钧有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女儿。
小公主被自己的父皇取名为朱轩媖,这个女孩的降临让整个帝国都为之欣喜。帝国的礼部官员从北京发出了一道道国书,它们穿越山海,纵横南北。去往缅甸,安南,八百大淀,朝鲜等等邻国,只为传达皇帝心中的喜悦之情。
或许是感觉余韵未足,皇帝又下了诏书,在北京举办了盛大的庙会和典礼,就连官员们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要知道在皇帝的爷爷在世的时候,嘉靖皇帝时期,官员们通常都很窘迫。
而之所以能如此大方,北京城里就是个孩童都知道。全都是帝国皇帝的老师,已经步入暮年的张居正,以及他的政治搭档,宦官冯保的功劳。
“你!给我站住,干什么的,可有路引?”南城兵马司副指挥远远的就看见大道上一个孤单前行的路人。
此人身背行囊,头戴黑纱檐帽,一身白衣裹体。虽然看不清面孔,但是从肩膀上扛着的柳叶刀来看,自然是某个卫所里的军户。
而副指挥之所以口气如此严厉,不外乎要在这大冷天亲自带队巡逻。京城最近不太平啊,这不是给兴头上的皇帝添堵吗?受了气的副指挥对刑部和兵部的官员只能忍气吞声,但对一个不知名的小卒,副指挥还是能呵斥呵斥来发泄下怒火的。
行者将自己的路引递给了副指挥,上面简短的写着几段字:今有倒马关御守千户所刀牌兵调往北京锦衣卫北镇抚司,姓名王冰,年十九,祖籍顺天府大兴县,所携卫所军刀一柄。
“我还有兵部尚书戴大人的调令,大人要不要看一看?”这个名叫王冰的青年拉了拉头上的檐帽,人们更加的看不清他的样子了。
面对这声略带调侃意思的问话,副指挥竟然只能以笑脸陪衬。递回路引的同时还极其奉承的说道:“哪里哪里,兄弟你见外了。我不过是奉命巡城,兵部的调令大可就不必看了。”
王冰听后,与副指挥寒暄几句便走了。然而副指挥却是惊得两颊冒汗,作为久居北京的官员,他自然知道从祖籍上看,此人应当是皇后的娘家人。幸好是改调的锦衣卫,若是“传升”,这王冰当着自己的面拿出圣旨,自己岂不是要跪在雪地里听着他念字?
想想这大雪纷飞的夜晚,跪在雪地里谁受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自从成化皇帝,正德皇帝之后,“传升”锦衣卫的事情是越来越少。直到本朝,兵部都给事中终于向皇帝奏请,以“皇帝御极圣政维新,革除百弊”为理由,“甲武职非军功不升,尤锦衣非他卫可比”为幌子,去除了“传升”的习惯。想到这里,副指挥倒是欣慰的笑出声音。
鹅毛大雪的黑夜里,正阳门内的锦衣卫衙门也是大门紧闭。不过衙门内的大厅里,倒是有几个力士和小旗摆了酒桌吃喝。
“哎哎!听说了吗?上个月皇上和李太后喝酒,太后已经不顾体面,都叫太监翻《起居注》了。”一个肥胖的锦衣卫小旗用筷子夹起锅里的牛肉,送进嘴里吧唧吧唧嚼吧起来。
又抿了一口白酒,发出享受的哼唧声。看着桌子周围那一群眼神放光的同僚,小旗醉醺醺的嘴巴叹了口气才继续说:“哎……咱皇上风流啊,以后保准是子孙满堂!皇后娘娘刚生了个公主,我敢打赌,这和皇后同姓的小宫女,肚子里应该是个男娃娃!”
“方爷,您咋就那么肯定呢?”一个力士听着听着来了兴趣,头也微微向前伸出。
方胖子是越说越来劲,他特意压低了声音告诉所有人,“这是有传统的,知道咱成祖爷吗?太祖成祖的事那可大有说法,据那些读书人传出来的消息,太祖爷前面三个儿子都是马皇后所生,偏偏到了老四,也就是成祖爷。是嫔妃为太祖皇帝生下的第一个子女,咱大明就有这传统,嫔妃第一胎十有八九是个男娃……”
方胖子是越说越上道,引得旁边另一个小旗连连咳嗽几声,又碰了下酒杯,示意他赶紧就此打住,喝点酒润润嗓子。方胖子脑袋还算机灵,立马就知道自己刚刚失言了。这关乎国本血统的事情,岂是能瞎传的?要是被人知道了,恐怕脑袋都得搬家。
“我倒是觉得,这事情太悬乎……”力士摇晃着脑袋说,“皇上估计是不太喜欢这个小宫女,要不然为什么宠幸了都不说?等肚子里的孩子都大了,太后都逼到眼巴前了皇上才承认?哎……太后也是个宫女,这些事情谁说得准?苦了这小宫女哟……”
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