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是受了地方官的排挤,陛下是要重新启用这个人吗?”
轻轻抚摸了下白石栏杆上的残留积雪,朱翊钧又折回雕梁画栋的红黄色精致楼亭内。擦擦手上遗留的细碎雪花,这个时间门楼上寂静的就像是一座古刹。皇帝非常享受这样的惬意时光,因为这样的环境能让人更好的思考问题。
拿起浅黄色铜勺,自诩清净的皇帝又小心翼翼的往那尊火热的铜炉里加了些崖柏粉。整个庭楼里开始渐渐弥散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道,而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张居正,竟也觉得有些怪异。
自己的这个学生,以往可不是这样的。那种面迎朝阳,向明而治,浑身上下充满活力的气息,在今天的皇帝身上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那种老练的沉稳,以及罕见的成熟。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张居正第一时间如此想到。十八九岁的青年,他的思想必然是激情而富有热血的。若是一副七老八十的老翁做派,于普通人是浑浑噩噩,整个人生都毫无希望可言。若是君王,那这个国家在他的治理下也会是暮气沉沉,久而久之国力是每况愈下,日薄西山。
“让老臣来吧……”张居正接过那只勺子,皇帝已经向炉子里加了整整两勺香粉,而现在首辅大臣想要替皇帝添加第三勺。
对于老师的提议,朱翊钧并没有表现出不满的意思。直到现在,张居正才正眼看清楚皇帝的神态。
在金黄色余晖的映照中,这是一个神采奕奕的天子。那深邃的目光里,仿佛能看到浩瀚的星云,就是游荡其中也能触摸到先古尚贤的精神遗迹。
之所以能凸显这种精神气,兴许是帝国皇帝身上,那件玄色燕牟冠服的原因。前胸五彩缤纷的蟠龙圆补暴露在张居正的视线之中,四十五条明黄色龙纹栩栩如生,装点在袖缘左右,领缘上下,彰显了一派雍容典雅的皇家气质。
就在张居正为此暗暗惊叹之时,朱翊钧的思绪却早已飞出了宫殿折廊,扶摇直上,仰躺于九霄云外。
“先生多虑了,只是有些疑惑需要先生帮朕解答。”朱翊钧长叹一口气,恭敬回话张居正。“请问先生:‘心虽主于一身,而实管乎天下之理;理虽散在万事,而实不外于一人之心。’此为何解?”
张居正淡淡笑道:“此心为初本,为天下至理。理存乎万物,老君谓之‘道’。道者,无实无物,虚幻常变。虽无名之始,然物相济,恪守道法,终日循环不息。而不以人悲,亦不知人喜。与一人之本心,致知至理,推善至诚,可谓不忘初心者,方得始终,以此为解。”
听了张居正的答话,朱翊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若是以人之心性来理解,实在荒谬稽诞,试问人又何为能极致的影响万事万物?日月星移有着它们自己的运动规律,这是人心不能束缚的。
但是老师的回话,圆满的解答了朱翊钧的疑惑。即这个问题中的心,发自人的认知和总结。理是客观存在的东西,但如果不能被人心感悟,那这一切自然是毫无意义的。若是一个人能充分发挥“心”的作用,时时刻刻都在感受至理的存在,那么他的行为和人生自然是完整的,既有起点也有终点,以达到至善的境界。
“听先生的一席话,学生豁然开朗。”朱翊钧终于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这也是张居正希望看到的。
“学生不才,让先生为此费心费力,先生辛苦了……”说完,朱翊钧就要做鞠躬跪拜动作。吓得张居正慌忙弓下腰,搀扶起皇帝的双手,连连说道:“陛下言重了,陛下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