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座规模宏大的八人抬舆停下后,冯保首当其冲的迎接上去。只等张居正缓缓拉开幕帘,老远远的就听到那声熟悉的问候声音,“阁佬!阁佬!您老最近身体怎么样?”
两鬓泛白的张居正嘴角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不知是因为冯保的这声话,还是因为内阁后继有人的原因。等下了梯台,张居正才拱拳回话,“托皇上和冯公公的洪福,身体还算撑得住。就是最近耳朵不太好使,声音小了听不见!”
这股年迈苍老的语句从张居正的嘴里说出来,激得冯保心里更加的难过了。数年的搭档,已经让他们形成了不是朋友,但远胜友谊的特殊感情。在处理具体事务的行动上,可以说两人是心心相印。
“您老耳朵很好,我站那么远你都听得见我说话!”冯保两眼闪动泪花,慢慢搀扶着张居正的胳膊往前走,但说话的声音已经比之前大了很多。
对于这样颇有些鼓励味道的夸赞,张居正仅是微闭起布满皱纹的眼睛,随即一笑了之。至少,他还能活着参加万历九年,内阁进行的最后一次票拟会议。
“明儿就是年三十了,阁佬还缺点什么不?回头我叫宫里给您老送去!”冯保就这样扶着张居正走上台阶,临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又问道。
张居正连连摇着手,似有激动的呐喊,“不缺了!不缺了!只要国库里的银子满了,我一个从湖广江陵出来的庶吉士,还能缺什么呢?”
两位掌握整个帝国最高权力的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走在最前面,互相问候着。
尾随在他们后面的是两位内阁阁员,张四维和申时行。再后面就是今年冬季被帝国皇帝传召入京的前礼部尚书潘晟,以及现任吏部左侍郎余有丁。最后的那一拨人,才是六部尚书和司礼监的太监们。他们这一群浩浩荡荡的队伍,共同组成了万历九年内阁会议的主体。
即便张四维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比谁都明白。仅仅从行走的前后顺序来看,就能明白帝国皇帝对内阁权利架构的意图。而皇帝组成这样一个行政班子,其核心仍然是对张居正的绝对信任。
“子维兄心气也太小了些吧!”并肩而行的申时行忽然扭过头,说了这么一句话。让沉默寡言的张四维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弄得一个次辅大臣好生尴尬。
“呵呵……其实也大可不必,我们都到了这个年纪。还有什么可争的?就说万历六年的事情,首辅大人那次回乡直接就动用了三十六人的大轿,还有戚少保派来的鸟铳兵跟随,一路上风风光光的。那个时候也没人说什么,更何况是现在。”
申时行的这些话被张四维全都听到耳朵里,所要表达的意思,无非就是心境明远,亦或者他有他家好,我有我家乐的思想。
至于万历六年的事情,张四维也还没忘掉。那次首辅返乡是因为他老父亲的丧事,四月去七月归,就是中间的这三个月时间。这位首辅大人也没拉下政事——皇帝经常出动快骑,带着紧急公文追上帝国首辅的车驾。
而首辅在路上的办公地方,正是那尊三十六抬大轿。里面分卧室和客室两处,拥有足够的空间给他审阅各个部堂递来的文书。
“汝默兄休要再笑话我这个老头子了,哪里是什么心胸狭隘。只是阁佬鞠躬尽瘁,不过六十不到的年纪,就已经累成了八十岁的体格。要是阁佬倒了,内阁还能靠谁力挽狂澜?我是在为大明朝以后的国运担忧啊!”
张四维磨动着两瓣干瘪嘴唇,轻声轻气的吐露了这些话。但申时行对此却不以为然,至少自己后面还跟着的那两人,也是帝国皇帝默许的准内阁阁员。
跨上最后一步台阶,大殿正门上那块牌匾,现在已经清晰的映入所有人的眼帘。直到此时,张居正才高昂起自己的脑袋。
此牌匾用隶书体,在正中央大大的写了“文渊阁”三个大字,其左下方又用小楷写着“大明永乐十九年丁酉月,翰林院学士杨荣”等字样。
“冯公公,我们就不进去了,在外面候着便是。”等来到门口,陈矩走到前面突然对冯保说,“该让我们操心的事情,也都在前几天办妥了。剩下的,也都是我们操心不到的事情。”
冯保先是狐疑的打量了一下陈矩,自皇上登基以来,内阁票拟都是由司礼监在旁听的状态下完成的。这样一来省去了驳回的麻烦,二来也能让政令上下通行,非常符合阁佬办事精炼的要求。
“也罢,今天大多是走个过场。等事情办妥了,我们再一起去冬暖阁向万岁爷道上一声恭喜。”冯保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倒也没有为难太监们,直接就往门内走去。
文渊阁的保暖措施并不比其它宫殿差多少,仅仅是几个宦官打理就够了。见到阁臣们都悉数进来,内屋四角的铜鼎火炉里,又被小太监添加了些寸长的银炭,蒲扇轻轻一摇,火星子噗噗的腾飞在半空中,整个屋子瞬间就温热很多。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也是皇上御政的第九个年头。马上就要过年了,各部堂都把自正月以来的所有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