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佬,关于江南水患的处理事项,基本就是这些了。”张学颜孤零零的站在内阁大堂中央,将手里的最后一幅奏本递交了上去。
夜幕中的皇宫历来都有一种诡异的安静,尤其是在这盛夏时节。市井中的那种嘈杂你是听不见的,偶有一些蟋蟀高鸣,也算得上给这份寂静增添一点难得的热闹。
但是,对于经常办公到深夜才肯回府的张居正来说,这一切又都是那么的稀松平常。唯一不同的是,自己的后脑勺老是发痒,还隐隐出现了疼痛感,想来也是连日彻夜办公,没来得及打整仪表的原因。
“就这些?”抓抓后脑的张居正又问,现在已经是巳时,整整两个时辰。张学颜一直在阐述江南水患的影响以及后续处理意见,这就包括了江南各省对救助难民的支持程度,有些省份甚至精确到了乡县一级,每个地方打算拨出多少赈灾银两,也都清清楚楚的写在首辅面前,那厚厚的奏疏里。
张学颜犹豫了,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内阁首辅的问话。他在心中盘算首辅的想法,自己究竟哪里办不好,才会引来首辅这样的问题。
看这个户部尚书闷声不回答,张居正倒是先笑了起来。再次挠了挠头又说:“不是让你检视自己,你啊!总是这样疑神疑鬼,如果我猜得没错,可能现在你心里已经有了几十种回答方式,之所以不说话,还不是在考虑哪种回答最为妥当。”
张学颜先是惊讶,但也不过瞬间马上便化为往常的平淡,低着头说:“阁佬多虑了,下官哪有这么多小心思?只是在想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那可有遗漏啊?”张居正继续笑着追问。
户部尚书略微思索,觉得还是如实禀告的好,因此也就说了实话,“昨天早上户部刚接到南京的奏本,是海瑞写的。奏本里说的是有关流窜到南京的难民医药问题,声称此事处理不好,江南恐遭瘟疫。”
张居正刚刚还微笑的神色转眼就消失不见,随之换上了严肃的面孔。观察到首辅不快的神色,张学颜当即也不愿意再往下说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北京的官员都知道,首辅是不喜欢海瑞这样的人,现在提起他,明摆着是给首辅找不痛快。
“你老提他干什么?猪肚子里的下水终归是上不了宴席的。内阁也好,六部也罢,讲的是事情不是人情。那我问你,事情真的就这么严重吗?”
面对张居正严厉正身的发问,张学颜已经知道自己是惹怒了首辅。怎么说海钢锋也只是个举人,与朝廷进士出身的衮衮诸公相比,自然也就成了臭气熏天的下水。而阁佬还特意加重了人情之类的问话,其意思也很明显,难道你张子愚也甘愿和这样的人结成队伍?
“阁佬言重了,但是如果不注重遭难百姓的健康,大水之后必有瘟疫,这在史书上也是能频频见到的。还望阁佬考虑一下。”
张学颜这种点到即止的说辞,张居正听来倒是很顺耳。也就不再为难眼前的尚书,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就责令南京六部去办这件事。”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空气,张学颜刚要做拜,又被张居正拦下说:“万历七年,我把你从辽东巡抚的位置上调到户部接替殷正茂,对此,恐怕你也有些怨言在里面吧。”
“下官不敢,官员的升迁与调动,都是以朝廷需求为前提的。怎能以一人仕途来定夺?这样朝廷岂不是乱了套!”
张学颜觉得今日的首辅与往常大不相同,一直秉公理事的张居正通常情况情况下是不会跟下属唧唧歪歪这等杂事,无论去哪个部堂,当得也都是大明的官。
今日的首辅会有如此一问,张学颜不难想到,这是首辅开始变心了,开始有些质疑自己之前的做法是否全部正确。
“这样便好,这样便好……”张居正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微小,手第三次抓着自己的后脑勺。
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首辅还是有自己的考虑在里面。在张学颜担任辽东巡抚的那段日子里,和李成梁可以说是形影不离。每当李成梁受到朝中大臣的排挤弹劾,张学颜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为李成梁说话,长久下来,就算是得罪冯景隆之流也都在所不惜。
“你应该去兵部!”张居正最后说出这样一句话,更让张学颜有些摸不到头脑。
“你与辽东总兵私交密切,两人处理起事情来得心应手。而辽东又是朝廷用兵的重地,万万马虎不得。倘若换一个首辅上来,恐怕未必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张学颜大惊失色,现在他才算听出来。阁佬这是有意交代自己的后事啊!试问如果不是皇上下令,当今朝堂上谁又能撼动张居正首辅的座位。
而皇上又是张居正的学生,这就更加不可能了。按照张居正对朝堂的把持力度来看,如果真要从首辅的位子上退下来,那肯定是自己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毕竟一个敢跟皇上唱双簧戏夺情的人,张学颜不会去怀疑张居正对权利的迷恋程度。非得放开这来之不易的权利,那就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