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位西北!八百步!”山海关箭楼孔洞之内,一尊黑黝黝的子母铳,其炮口开始缓缓转动。小旗官通红的脖子上,暴鼓了一根根狰狞的青筋,撕扯着自己已经沙哑的喉咙呐喊道,“炮口向右!抬高三尺!”
两个灰头土脸的炮手又开始拉起摇杆,大炮的标尺在盘子上划过一道断断续续的弧线,最后又稳稳的停在弧形数字盘的“丙”字刻度上。
“预备!放!”小旗官看着越发接近的蒙古骑兵,在他心里,那是黑压压一大片的蝗虫。由此心中也腾升了万丈的怒火,几乎倾尽了自己浑身上下的全力,狂呼了这声发射指令。
又是一阵犹如雷鸣的炮响炸开,伴随而来的浓重黑火药硝烟,短暂的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小旗官粗犷的咳嗽两声,又摇摇手似乎想要驱散眼前的灰色迷蒙。然而他的这个动作,看起来又有些多余。
手里那只红色小型三角牙旗再次举过头顶,上面以白圆打底,以黑色小篆字体书写的“令”字,还是一如既往的醒目。
其中一个炮手双手提起圆形火钳,从尾部炮管里夹出一个还冒着丝丝青烟的,类似竹筒的黑色铁筒扔到一边。被遗弃这个铁筒尺寸不过高三十厘米,长五十厘米左右。它是装置弹丸的容器,帝国的南军给这样的部件取了一个生动贴切的名字——“母弹”。
每次大炮开火以后,都要换上一个新的母弹。这样的大炮,就是后世人所津津乐道的近代退壳后装式火炮雏形。它的工作原理,几乎占据了人类火炮发展史的大半幅篇章,与加农炮,榴弹炮等现代化武器比起来并无一二。
手持火钳的炮手又夹起一个新的“母弹”放进炮膛里,负责点火的那个炮手眼睛直勾勾盯着城外那一片蒙古骑兵,而后又呼喊道:“大炮装填完成!”……
子母铳一次又一次的喷射着自己炙热的弹丸,它们携带着死神的怒吼,将火焰和爆炸浇灌在可怜的游牧民族骑兵身上。那些悍不畏死的骑兵纵然顶着呼啸的炮火继续前进,奈何依旧不能突破城外南军的第一道防线。
从中午到现在,五个时辰不间断的战斗。戍卫北方边关的帝国步军们,他们的心里无不是一片叹息。只不过可惜的是,他们叹息的并不是蒙古骑兵如何勇敢,而是对敌人这种和送死没什么差别的行为感到惋惜。这也就包括了矗立于山海关城楼之上,巍峨挺立的蓟州总兵。
戚继光只是微微的皱了一下眉毛,然而背后的山海关总兵吴惟忠即便不用眼睛看,依旧能猜出老将军心中的忧虑。
“不过是不自量力的关外野人罢了,兴许再交战两个时辰,他们又会和前年在喜峰口一样,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躲回草原。”吴惟忠放下了手中的马鞭说道,各千户,百户们都错愕看着眼前的主官,以至于沙盘上的小旗被震倒了都不曾注意到。
戚继光依旧远眺,他的目光比所有人都要长远。仿佛看见了黄台吉在城外设置的帅帐,哦!那是一片绿绿葱葱的小山峦,相传在那片山峦里,秦朝的孟姜女彻夜痛哭流涕,终于把始皇帝修的长城都哭倒了。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北方士族们大概率会在那个山头上修一座祭祀孟姜女的寺庙吧!戚继光继续这样联想着,但又感觉将士们还在阵前杀敌,如此儿女情长实在不该,所以才将思绪拉回到战场上。
“从反击的炮火程度来看,城头上的威远将军炮还需要再多一些!”戚继光转过身,对还在排兵布阵的吴惟忠说话。
“嗯!这需要从长计议……”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位山海关总兵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肯定老将军的建议,而是思考着点点头。虽然从明面上看,山海关城楼上布置的威远将军炮只有区区二十余门。
可以毫不避讳的说,这个火炮瓶配给数量甚至比沈阳城都要低。然而有一个事实却是所有人都不能忽略的,那就是在城楼之下,每个箭楼孔洞内都布置了一门子母铳,这样一来,山海关在炮火数量上,又比所有关卡都高。
身为统领蓟州和长城一线的总兵,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道理。吴惟忠于此,倒是觉得戚老将军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
“老将军你也知道,山海关的兵力和军械供给,还是张太师在世之时亲自操办的。这里的每一个兵,每一门炮,都写在太岳的奏章里……”吴惟忠继续说,只不过声音已然小了很多。
“哈哈……”戚继光大笑道,“吴参将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这次俺答可能不会这么轻易的就退兵。”
“哦?”吴惟忠疑惑道,“老将军何出此言呐?”言毕,又来到城头,猛然看见在厮杀的队伍中间,有一人持黄色梨花枪,在蒙古骑兵之中来去自如,似游龙那般潇洒,又如猎鹰一样的凶狠,而敌人却对他没有一点办法。
“这不是!”吴惟忠瞪大了眼睛,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情形。而又以试探的问道:“戚金!老将军可是想好了该怎么办?”
军令如山这四个大字,不光是对南军兵卒有效,对身居高位的将军们同样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