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楚!你快些回来!”吕克忠坐在茶棚里喝了一口山苦茶,一如既往穿着那件已经泛白的粗布短打。见这小子还跑去迎官差的道路里凑热闹,当即抬着手挥舞着,呼唤他赶紧回来。
这一年以来,吕克忠时时刻刻都在担心江堤上的事情。延绵千里的江堤毁于一旦,在一个经验老道的堤夫眼里,基本上就是判处自己的死刑了。如今再见这些远道而来的官差,更是像老鼠见了猫那样,畏畏缩缩,唯恐避之而不及。
“大伯,今天来荆州府的人,恐怕官位也不小哩!”吕子楚实在招架不住自己大伯的呼喊,只能匆匆退出人群,饶是如此,也依旧兴高采烈的说到,“你看看那些队伍,那盔甲多威风。怕是整个湖广的都司,跟他们比起来都要逊色!”
吕子楚不说还好,这一说更是让吕克忠坐立不安。因为他总觉得在心里是有愧于朝廷,官家的队伍越是豪华,他越觉得人家是来对自己兴师问罪的。所以狠狠的往吕子楚的脑门上又来了两巴掌,拍的吕子楚连连叫苦。
不过乍一看,这些队伍的军校铠甲,确实是湖广不常见的。吕克忠到底是活得久一些,见识也比吕子楚强。纵览整个长江地域,都司的铠甲多是藤甲或者纸甲,也就只有戚继光的戚家军,他们才会有少见的鱼鳞扎甲,或者是方叶齐腰甲。
而眼前的这伙人,只见他们头上戴纯黑色八瓣扁圆铁盔,最特别的,大概就是盔顶还立着一根长长的尖头,这尖头上挑着一面用深蓝色绢布制成的小旗,旗帜上又画一个暗白色的正圆。
就算是从帽子上看不出这伙官差出自何方,但是吕克忠却知道,那个正圆代表月亮,就是坊间屡屡传闻的满月月纹。国朝以“明”立国,传闻天子的龙袍也是肩膀上扛着日月两个图案,而能在帽顶加饰太阳或者月亮图案的人,必定是大有来路。
再看他们的身上,还都是清一色的浅黄色罩甲,甲胄上镶嵌密密麻麻的暗红色火漆小丁,最里面又穿一套绿色战裙。如此打扮,很是庄重,吕克忠猜不透,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穿搭。因为这正是锦衣卫出巡才能穿的军士圆领甲,此类盔甲与帝国的其他军队相比大为不同。
“这位老者,你为何要对他下重手啊?”
忽然有一只手臂紧紧的搭在吕克忠肩膀上,此话音洪亮清脆。待他慢慢转头看去,见是一位青色曳撒装扮的年轻人。警惕的瞄了几眼他衣服上的金织纹路图案,想必这样的人也是非富则贵。
最为特别的,就是黑纱善翼冠下,那副略微泛黄,呈现健康色的笑脸。那样的笑意在旁人看来是人畜无害的,更甚至会让人情不自禁联想到一个温文尔雅的私塾先生。
然而老练的吕克忠还是慎重问道:“先生你是何人,听口音像是从北方来的?”
“老先生倒是谨慎,我确实不是本地人。原本是在大兴县,祖籍湖广荆州。这不是前年发了大水,爷爷颇为担心家里的祖宅。现在才让我过来看看,本家姓王,单名一个冰字。”
听了这血气方刚的青年回话,吕克忠又煞有其事的摸着胡须,慢慢想着荆州王姓是哪家在朝廷里当官。
徐麒对他的这种做派不过是一笑了之,湖广多出名士能臣。从正德年间开始,江南进士湖广就占了一大半。甚至放眼全国,湖广的举人都能轻松挤占北方学子的位置,由此,让他慢慢去想吧。
“恕我年老糊涂,实在想不起这荆州城里,究竟是哪一户的王氏去过京城为官。”吕克忠抓不到个头绪,索性对王冰抱拳请教。
“老先生想不起来也算正常,我爷爷那辈不过是大兴县一个区区的县丞。就是见了顺天府伊里的人,连个大气不都敢喘。自然名气就小得多。”
说着说着,王冰也自己找了一条长板凳坐下。叫茶摊的老板再上两碗山苦茶,又将其中一碗递给吕克忠,同时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家爷爷书读的不怎么样,连殿试的大门都没进过。幸得年轻时期接济过张太师一家,后来太师去了内阁,也跟着太师捞了几年小官当当。这辈子算是不负读书人的名号,对了,自从太师仙逝以后,现在张家怎么样了?”
一听王冰打探张家人的消息,吕克忠眼睛里立马来了精光。他说自己家里以前还跟张家有些交往,更是打足了精神,背脊挺得直直的。
手猛然拍在木桌上,惊得邻座几位又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吕克忠。然而对此吕克忠也不在意,依旧是像往常那样对王冰道来事情。如同那些光辉事迹就是自己家的那样,语气也是发自内心的自信。
“张白圭是个神人啊!能做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荆州城里哪个人不知道,他智斗严家父子的故事,就是讲上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张家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去街上打听打听,那辽王府就是先帝赐给他们张家的!”
“哦,还有这等事情?”王冰故作震惊的问话,其实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锦衣卫里上上下下又有谁不知道呢?张文明得了辽王的府邸,在荆州城更是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