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花抱着孩子嘴里不住喃喃:“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归云魂不守舍的站在那里环顾一周,看着夜幕下那些远的近的模糊的清晰的各色脸孔。
他被围在中间,就像被一根巨大的柱子被定在当场,一张脸上无悲无喜无怒无哀,就那么呆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开口说些什么,也再说不出什么了。
一个多月下来,他每天游走在这些病患之间,每天看着人们在生死边缘挣扎,他比谁都清楚,他救不了他们,救不了任何人,不但救不了,他感觉自己反被他们脱下了地狱,挣扎求生。
心里不住有个声音在不住呐喊:“谁能帮帮我?谁能拉我一把?”那声音从细细的轻轻的,渐渐变得震耳欲聋。
他拼命假装镇定,害怕那让人羞愧的声音被别人听见。
泓澈看着这样的殿下,忍不住圆圈红了,眼眶里闪着晶莹的水珠,喝道:“他夏州国堂堂的三殿下,会为了点吃的,就待人不公吗?他若是那样的人,好好呆在皇宫里头不就好了,干嘛跑到这里跟着你们受罪?”
说完人群更静默了,好像这些人都消失了似的,再没有一人发出声音。
四周静的只能听见湖水涛涛的流动声,树叶的沙沙声,乌鸦粗噶的叫唤声,妇人低低的抽泣声,还有归云咚咚的心跳声。
许久他终于呼出一口气来,刚要出声吩咐官兵收拾了遗体,便被泓澈拦住了:“殿下,你太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平时他定然不会把烂摊子扔给别人,但他真的太累了,便点头应允,转身进了林子。
他听到泓澈吩咐官兵把遗体带走,听到妇人哇哇大哭,听到众人低声议论。
“太惨了,一家五口就剩她一个了。”
他捂住双耳越走越快,渐渐跑了起来。
他明明尽了全力的,可是却一个人都留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病人在他面前死去。
他转眼已冲进了树林深处,脚下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几欲扑倒。他都不管了,他只管跑,跑回龙青山,跑回师父身边,跑到没有疫病的地方去,跑到谁都看不到的地方去。
是谁说“我不擅长逃”?其实那只是面前的事物不够可怕,不够让你无能为力,到了那个时候,逃才是本能。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觉得脚下虚软,再也迈不开步子,咚一声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他就地趴了许久,久到他以为天都要亮了,身上才续了些力气翻了个身,仰面看着天幕,却看到了密林之上有一立锥之地,透下一角幽幽蓝幕点点繁星。
天怎么还不亮?为何还不亮?他就想天亮回一趟龙青山,去问一问师父,众生皆苦,他该如何自渡?
他躺了许久,感觉天幕有些模糊有些扭曲,树影重重都是锁住他的监牢,他连挣扎的力气都尽失了,只能躺在这方狭小之地苟延残喘,无力的闭上眼睛,有温热的东西流进了耳朵,温热的滚烫的陌生的。
他伸手一摸,才惊觉是泪,原来他也是会哭的?
他忆起九岁那年第一次踏出皇宫,天上纷纷扬扬的大雪飘下,脚下是新白一片,空气里都是浓浓的冷意和母亲呼出的白气。
母亲哭哭啼啼拉着他冰冷的小手,可他却一滴眼泪都没流。他想起自己想要牵一牵父皇的手,父皇却把他的手掸开了,骂他是害人精,害死了他心爱的归心公主,他也没有哭。
他从来没有眼泪,以至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无血无泪的人。
他竟然也会哭?!
他摸着那渐渐冷了的泪水,突然嗤嗤笑了出来,越笑泪水却越多,最后他自己也分不清他是在哭还是在笑了。
他只管自己静静的隐忍的压抑的哭着笑着,浑然不觉密林深处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看着他落泪而落泪,看着他疲累而心疼。
蓁蓁附在低矮的灌木丛里,看着这样失意懊丧的归云不知所措。
在她的眼里,归云一贯都是从容的淡定的,白袍白靴从来都是纤尘不染,说起话来温柔和煦,笑起来如三月春风又如冬夜温酒。
他的每一种样子都是一幅画,一幅看一眼就能让人望见美好的画。他应该在高不可攀的云天上,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在春暖花开的暖阳下。
唯独不能沉陷在这片浓稠的黑夜,这片肮脏的湿软的泥地。
她死死咬住嘴唇,紧紧握紧拳头。看着瘫在地上的归云暗暗下定决心,她要帮他!
天光微亮,归云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衣摆不再干净洁白,但他浑不在意。连日来的忙碌让他没有时间注意仪容。
他爬起来沿着昨夜一路疯跑的轨迹又慢慢走了回去。心里只在想,为何跑了这么远?不知朝露湖那边情况如何了?
他从天麻麻亮一直走到日头高悬,终于瞧见了朝露湖。他心下一松,便觉浑身有些发冷,头疼的厉害。突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他低头一瞧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