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稍暗,灯火立在小桌轻摇,前院中堂里衣裙各异、颜色各异的一个个女子笑嘻嘻的坐在周围交头接耳,或轻轻偷瞄灯火下的黝黑青年,也有见油灯昏暗,踢着裙摆施施然过去,拿了一个小枝轻轻拨弄。
灯光渐渐放亮。
首位左侧的妇人插着步摇的发髻丝丝白迹,眼睛含着湿红看去耿青,多是感激、和蔼。
之前,请了耿青进来中堂,妇人便从他口中听说了黄贼的死讯,起身就向青年行礼,耿青上前搀扶,被她推开,说这是一定要行的礼。
一是为感激耿青为丈夫于琮报仇,二则是为李家宗室、大唐江山,除去这个祸害。
在道谢之后,妇人走到正中,接过一个妃子递来的檀香,嘴皮默念什么,随后插去驸马于琮的灵位前,合掌闭眼躬身一拜,这才坐回去。
“季常辛苦,甘冒唾骂之名委身事贼,才有如此运筹帷幄之功,将这黄贼赶到末路,待陛下回朝,师娘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委屈,就是不知,陛下如今到了何处,何日能到长安?”
身为皇帝的姑母,李家宗室,问及皇帝现在何处,并未不妥,再则整日待在这栋宅院,消息自然不灵通。
耿青放下茶水,也如实回答,笑道:“师娘莫急,人行长途,当一步步走才是。眼下,青得手下人通报,陛下前两日就已出了汉中,山道险阻,回朝怕要等到下月了。”
听到这句话,广德公主整个人都笑呵呵的,身子也松了些许下来,周围坐着的众嫔妃脸上笑容更盛,叽叽喳喳的说起“可以回宫了。”“陛下不知瘦没瘦了。”的话语,当中也有女子脸色犹豫,捏着手帕看向别处,偶尔眼角余光会瞥去前面的耿青。
在座的妃子,耿青知道她们俱是城中贵戚家中女儿,有些家里恐怕已经不在了,重新养在深闺,到了年龄又入了皇宫,有着许许多多规矩约束,这宅院的两年,许多女子习惯了这种自由、随意说话、哈哈大笑,互相打闹的生活,回到宫里又要受规矩约束,有些自然是犹豫的。
耿青想着,脸上保持笑容,眼下皇帝要回来了,该是跟她们保持一些距离,之前有些玩笑话,该收回的,还是要收回,省得往后惹出麻烦。
“师娘,诸位嫔妃,青这次过来,除了将消息告知诸位,其实还有一事要说。”
“什么事?”广德公主目光看向他,抬了抬手,示意说笑的妃子们收声。
李寰在众女子当中颇具威望的,见妇人抬手,赶紧停下说笑,一一望向耿青,后者吸了口气,拂了拂宽袖,起身朝她们拱手一圈。
“此事,就是向诸位嫔妃告别,在下受大总管之托,眼下终于可以交卸了差事,往后回宫后,万不可将当初‘夫君’二字说出来,此乃迷惑黄贼所用,陛下回朝后,就不能再挂嘴边,恼了圣上。”
周围,或站或坐的众女,纵然平日爱与他说笑,此时渐渐收敛了笑容,缄默了好一阵,才零零落落的点头应下。
住了两年的宅院,相处许久的人,不久后就要离开,当中不少人可能永远都无法相见了,就算将来有幸出宫,也没有机会远远看这栋宅院一眼。
广德公主做为女人,也有些感伤,她是过来人,知晓这些众女心里伤感的是什么,没有喝斥,就当做人生里众多遗憾之一吧了。
一片安静里,耿青重重拱了拱手,如今事已了,就不过多停留了,又向李寰拱手施礼,便告辞离开,跨出门槛时,身后中堂里,陡然有一声‘夫君!’响了起来。
耿青站在檐下回头,就见堂内,一个个女子起身走到门口,聚在一起,说话的那妃子嫣然笑了笑,矮身福了一礼。
“送夫君。”
其余女子眼角溢有了泪渍,齐齐矮身福礼,齐声道:“送夫君,望夫君安康!”
这是最后一次了。
耿青喉间有些酸痛,鼻子也酸酸的,看着这群莺莺燕燕的女子,便想起黄巢过来的那次,当真险象环生啊......
思绪飘着,他回过神来,转过身来托起双袖,朝她们拱手躬身下去。
“青,也望诸位娘子安康,留步。”
说完,直起背脊,不再看一眼,大步下了石阶走出了院门,大春疑惑不解里,上了马车,催促他离开。
之后的事,耿青就不再过来这边,九玉回到宫里,带人将宫殿清扫一遍后,便从宫里带了马车去光德坊,由李寰主持,将二十多位妃子一个不落的送回到了宫里,离行前,众女在院中等了许久,也未见耿青出现,在九玉催促莫要错过入宫的好时辰后,才带着些许失落乘上车架,缓缓驶离这住了两年的院子。
白墙黑瓦的院墙、院中的老松、悉心照料的花圃在女子视线里重新变做了红色的宫墙,高高的宫宇冷清,少了人情的气味。
这当中许多女子,或许往后的大半辈子再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了。
至于耿青到底看过被不少伤感的书,不至于为这些事感到烦心,收敛了心神,闲来无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