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你自己安葬了将军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最后一个开口的掌令官,言语里有几分愧疚:“我叫郑虎,是李将军的兵,精兵,二百骑把老回回从黄龙山撵到口外。”
刘承宗一直在观察李卑,先前几人,不论李千龙、齐云象还是金谱,李卑眼中都有同情哀伤之色,直到这郑虎开口,李卑满眼愤怒,挣扎要站起来,被身后家丁按住了。
郑虎看他这样也很害怕,但终究此一时彼一时了,还是说道:“李将军待我们好,我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我们吃多少他就吃多少,有时东西少,一只鸡不够队伍分,他就不吃,分给操练最好的或最瘦弱的兵。”
“可将军,吃不饱啊,我们宁可你多吃点,你吃撑,吃一碗倒两碗,让我们吃饱。”
郑虎叹了口气,心中似有万千言语,却啥都说不出:“打老回回,吃过几天饱饭,带回去那么多死马,让榆林的长官们抢走,战利都上交了,说发下来;斩获的首级饷银,也说后面发下来,都没有,就给了些官职,几个官职不够弟兄们当饭吃。”
“我知道将军好,将军跑了我也跑,可将军没跑出去,让马把总自己跑了,我们怎么办?死,容易,我们弟兄没了兵器甲胄,都准备等贼人拿刀过来就拼,拼一场。”
郑虎说到这再也说不下去,换了坐姿,五大三粗的汉子把脑袋埋在膝盖里,再抬起头带着脸上泪痕与哭腔朝李卑喊道:“可他们端着粥来了啊!啊!”
李卑的挣扎停了。
就像被郑虎嚎啕大哭抽走了脊梁。
起初不知谁被他的哭声勾起思绪,刘承宗听见身侧另一边的篝火旁也有人在低声啜泣。
后来哭诉声越来越多,以至此起彼伏。
饥饿,似乎成了榆林、固原两镇边军共同的痛苦记忆。
“你们李将军没做错什么,他做的事都对,别怪他;他也不会怪你们。”
刘承宗拍拍李卑,又跨过火盆安抚郑虎,才对几人道:“我叫刘承宗,你们都知道,但你们不知道我在天启元年就是秀才了,那年我多大?我是延安府最小的秀才,神童。”
“我大在儒学做过训导,在米脂做过典史,后来在延安府做税官,收不上税被下狱了,百姓都穷啊,怪得了谁?我没法考举人,跟我哥去考武举,半路被撵出来,跑到榆林镇当兵。”
“从当兵到归家,没领着过军饷,饿得很,但我可没想过要反,最后是堡里没吃的,被放出来了,放出来我回家,家里饿不着我,我们全家都吃过朝廷的禄米啊,谁反了我们也不能反,对吧?”
“北边村子遭贼,延安卫千户到山里讹粮,要了一千五百顿干粮,给他凑啊,他拿着我们的粮食,跑到北边,让贼子把老百姓脑袋割了,拿回去换功勋。”
“诶,别哭了,你们是不是打过个抢王庄的虎将?”
听刘承宗这么问,郑虎止住哭声,还是委屈的上气不接下气,点点头:“甘泉,我们追了他一百七十里。”
“你们杀错人了,那个虎将是我,饥民冲进我家的山里,坏了我们的田地,俘虏说那边有个王庄很富裕,那会我还是没想反,只想抢点粮,让族人活下去,可你们猜如何?”
刘承宗环顾周围,就连李卑都不自觉用眼神看着他,见他望来,又瞥到一边。
郑虎和李卑都傻了,杀错人了?
刘承宗笑出一声,对左右道:“沿途村庄俱是无比破败,现在延安府的村子,还有人住的,都不是靠近小溪、就是靠近河流,即便如此也只是混个温饱而已。”
“那个王庄不一样,这几天我就没见过那么肥的田,我一直以为西川河断流了,到那才知道,是王庄筑坝,把河水拦住了,打破王庄,你们知道有多少粮食么?”
刘承宗抬起一根手指,让人去猜。
陈钦岱猜一百石,被齐云象耻笑:“好歹要一千石啊!”
“一万石!”
刘承宗说:“粮食在山窖里都成酒了,整个庄子都是粮食腐烂的香味,陕北不是没粮食,粮食它就在那,就那一个王庄,够一千边军吃一年,这是天灾又何尝不是人祸?”
围坐在旁边几处火盆旁的掌令兵,也注意到刘承宗在这,他们纷纷在外围坐下,听刘承宗说什么。
“陕西是第一次遭旱灾?洪武年黄河断了,能从河滩走到对岸;成化五年赤地千里,朝廷免了夏税四十五万石;从成化到弘治陕西山西河南山东北直隶连着旱了十七年,正德年大旱、嘉靖年大旱、万历年大旱。”
“只有这次,朝廷不免税,朝廷在加税,是朝廷不知道百姓已经成什么样了么?朝廷知道。”
“李将军说保举我个千总做做,各哨都传开了吧?”
刘承宗环视众人,陈钦岱齐云象等人点头,其实人们心里还有点期待呢。
他做了千总,下面的人也会得到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