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院子里看。
这些佃户都是生面孔,只有刘向生一个,又惊又怯的站在院门前。
“向生叔还在家啊,咋没去刘家庄?”
刘向生看了又看,才认出是刘承宗,张张口一时间不知该叫什么,顿了顿才道:“狮娃啊,家里有地,就没走。”
其实他和刘承宗不熟,无非是村里族人拉话,谈起过像什么刘向禹家俩儿子都是秀才、俩儿子都去当兵了之类的。
直到俩人离开鱼河堡回来,才见过几面,远远打过招呼。
反倒是刘承宗对刘向生有印象。
其实若看见别人,刘承宗心里还会有些纳闷儿,都说让全藏到刘家庄去,怎么还有人留在黑龙山呢?
但如果是刘向生,不奇怪。
因为刘向生本来很早就像带婆姨逃难,就兴平里被饥民劫掠后就想逃了,正好那天夜里他割了一车脑袋,跳进蟠龙川洗澡。
让向生叔看见以为是祖宗显灵,被吓回来了。
他只会觉得有些好笑,这祖宗显灵的威力,可比饥饿困苦厉害多了。
刘承宗奇道:“张辇那小舅子,没把你家地占了?”
“占了。”刘向生怏怏道:“占了我二十亩,又佃给我五十亩,佃租三斗。”
“这是图了个啥,刘家庄都是咱家地,没佃租也不交粮,能种多少种多少,在这算受罪了,没事……婶子也出来了。”
刘承宗正说着,刘向生的婆姨也从屋里走出来,问道:“承宗啊,骑马挂甲的真威风啊,你说刘家庄没佃租也不交粮,真的?”
“我骗你们这个干啥,不过没事,我回来了,谁占了咱家的,都让他吐出来。”
刘承宗不是拉家常来了,他问道:“叔婶,山上堡子里有多少人?张辇那舅子有多少兵,有没有铳炮?”
夫妻俩都是本分老实的庄稼人,听他这么一问,吓了一跳,反倒还是刘向生的婆姨胆大些,道:“堡里有七八十人吧,狮子你可小心点,他们没炮,但婶子见过铳。”
没炮就行。
刘承宗转头,正看见熟悉的掌令官金谱牵马安抚百姓,和颜悦色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便招手喊道:“金掌令。”
他挺喜欢这个掌令官,路诚尸首就是他给送回家乡,是个忠义人,而且还和他有缘分。
偌大个陕北,金谱安葬路诚不想归队,转了一圈,投到杨耀手下,最后又跟着杨耀投了自己。
缘分。
金谱听见喊声,赶忙带俩辅兵跑来,道:“将军,咋了?”
“那堡里有铳,让俩人用盾护着你,到堡外五十步喊话劝降,让堡里人把占我家的王八杀了,饶他们一命。”
黑龙山的堡子上都乱套了。
张辇的便宜大舅哥叫邢旋。
此人也是延安府本地人,父母做耀州药材营生,早年家资不少,叫爹娘惯坏,吃喝嫖赌沾了个遍,父亲又是个有脾气的,眼看儿子不成器,一怒之下又生了一个,便把他逐出家门。
他就在府城游手好闲,幸得妹妹多番接济,日子过得倒也不坏,不过后来赶上旱灾,爹娘把这边铺子留给他和妹妹去了耀州。
他也没啥经营本事,一帮酒肉朋友也指不出一条正经营生的明路,药铺很快关张,断了经济来源。
别人就给他出主意,妹妹生得貌美,不如卖了。
把妹妹送到知府大人床上,是他这辈子干过最大也是最妙的事。
从那以后,借张辇大舅哥的名头,还有一帮狐朋狗友出谋划策……这帮人在正经世道干不出什么大事,可论走歪门邪道,那可真是天下第一。
县太爷就已经是土皇帝了,更别说知府,而且又赶上驿路截断,在这地方干嘛都没人知道。
何况,何况他还住在刘承宗的家里。
别人先一听,他是知府大舅哥,还有些不以为然;再一打听,他住在黑龙山,好家伙,那兵围府城多少次的刘家兄弟都不敢惹,那这位舅爷是厉害。
府城的煤、安塞的矿,青楼的婆姨、口市的牛马,除了粮食,但凡能插一脚,他们都能搀和进去。
粮食也想搀和来着,刚伸手就不知道被谁摁住了,派了俩人想去粮铺闹闹,结果都被府城的衙役关进牢里。
他也不敢跟张辇说,跟别人说又没用,也没人告诉他怎么回事。
延安府城从上到下,县衙衙役、胥吏,府衙衙役、胥吏,还有县丞领的都是那粮铺的粮食,能让你个王八蛋染指?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唯独邢旋不知道。
到现在,他都以为延安府城的粮食是张辇在幕后控制,除了张辇还有谁能抓他的人啊?
后来他就不敢在府城晃荡了,人也搬进了山上的堡子。
就在刘承宗进山前,别看已经到下午,张辇的小舅子还躺在千工拔步床上,舒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