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日下午,知县蒋应昌正在合水衙门翻阅邸报。
这段时日,蒋应昌的日子不好过。
合水小县,民户历来不多,北方近边墙三百里,百姓都住在城外北方山地,随田而居,城中居民仅有二百余户的规模。
这座城小到经常会被朝廷的陕西布政使司忘记。
蒋应昌只是个秀才,从前是庆阳府安化县的教谕,前两年因县中四位主官都先后调走,百姓跑到布政使司求官,这才把他提拔为知县。
由于流官一直既无能耐也无威信,这座城一直是半自治模式,在长达四年没有主官的情况下,县中大小事务都由西城袁老爷及士绅们代管。
需要知县做的事并不多,他的日常活动就只是管管教育、关注祭祀,去郊野走一走,帮百姓解决点农事上的问题。
更多事不是他想不想做,而是没有再多能力做,一年三季都是如此。
唯独冬季,合水县有个从英宗时期延续至今的习惯,在外随田而居的百姓会回到县城,在知县主持下拉出上千民壮,发给兵器,防贼备寇。
那是蒋应昌最累也最开心的时候,只有那时候他才是大权在握的知县。
不过看如今光景,今年冬季怕是没办法再组织民壮了。
两日前送来的邸报让蒋应昌很是振奋。
朝廷已选出大将杜文焕为山陕提督协助讨贼,调在京畿立下战功的游击将军曹文诏为延绥东路副总兵,以延安参将杨彦昌为先锋、游击将军王自用总管运粮,率三千关宁军入关平叛。
四名主将,蒋应昌都有所耳闻,大将杜文焕自不必说,曹文诏是山西大同人,早年在辽东从军,与东虏拼杀自小兵升至游击,此次东虏入寇又连战数阵,未有败绩。
至于杨彦昌就更熟悉了,延安卫的后起之秀,镇压流贼出身,同样以勇武闻名,同样是单骑保下延安府的厉害人物,据说他镇守延安府,就连刘承宗那样桀骜枭贼也不敢近府城半步。
倒是这王自用,蒋应昌以前都不知道延安府有这人,只是此次勤王军入京师,提调民兵立下很大功勋。
眼下这支群英荟萃的精锐之师已向山西进发。
想到这,蒋应昌心头终于松了口气,朝廷能做出如此部署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看完邸报,他当即磨墨,打算给固原的三边总制府写一封信,请杨总督向庆阳府派兵,尤其是他这个合水县。
这里是庆阳府的东大门,关宁军入关一定会给陕西群贼带来巨大压力,他们会从延安府向庆阳府移动。
一旦合水县被攻破,莫要说庆阳府城不保,就连韩王府所在的平凉府都无险可依。
区区四百里路,群贼沿泾河河谷五日可下,谁能担当得起陷藩的罪责?
墨磨好了,蒋应昌提笔就书,刚写出几十个字,就听见外面乱了,衙役急匆匆跑来道:“大人大事不好,城北走水了!”
“城北?”
蒋应昌心想城北早就没人住了,山上都长树了,怎么会起火?
当下也顾不得写字,官帽都没戴,提袖子跑出衙门,就见城北山地火光冲天,此时正逢东风,大火被吹着顺一栋栋无人居住的茅草瓦顶向西蔓延,并联山间草木,刹那间火势便已不可遏制。
“快敲锣集民救火……不,拆房子,先把人救出来,沿北街把两侧屋子都拆了。”
救火是不指望救了,水桶、挠钩、云梯和水枪之类县里倒是不缺,可河都快干了,就那么点水,也没救火的本事。
只能把城区隔开,放着让城北烧。
反正……城里人能逃荒的逃出去了,那屋子院子也没多少人住。
“还有城上民壮,让人把城门紧闭,各留几人看护,以防贼人趁乱进城,其他人先救火再说!”
随后,就在他往北街走的路上,城中乡绅也各个带子弟汇聚,听了他的办法纷纷叫好,一支数百人的拆房队伍很快上路。
这几乎是男女老少齐上阵了。
在北街争分夺秒,与烈火赛跑,一面派人在大火还未蔓延到的地带拆茅草顶,喷水阻止火势蔓延,一面在北街上拆出一条隔离火焰的地带。
天色渐暗,大火在北高南低的合水县城烧得冲天。
城上民壮衙役层层退下帮忙,两个黑衣矫健身影却攀上马道,自北墙向城东绥定门进发。
城外,一支支骡队已集结完毕,淌过浅浅河水,像一块在大地逐步行进的黑云。
留守民壮一面担心城中火势烧了自家,又恍惚觉得城外山林黑压压的看着有点不对,正扶着城垛眯眼向东望去,突然听见身后脚步,没来及回头就咚地一声被敲翻在地。
白柳溪收了烧火棍,朝城下看去,那片黑云正在移动,她转头道:“云娘要快些了,他们进军了。”
合水县城的城头没有楼橹重阁,只有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