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乘于马上,长矛横置鞍前,率领军队在远处的枪火声中沉默前行。
六千余人以十个大纵队在平原上快步前进。
每个纵队都以步兵推轻炮在前、骑兵牵马在后的队形,士兵们披挂甲胄、火枪火炮灌满弹药,整支队伍在夜幕下人影幢幢,只有离近了才能看见星星点点微不可查的火绳光亮。
风吹过边军甲裙坠下的四色穗带,猎猎声转眼就被铠甲相撞的轻微响声所遮盖。
远处,一支支用于警示的起火在各个方向升上夜空,还有纷乱的交火声响彻原野。
飞上天空的起火太多,连续不断,昭示着平安等人的行动并不顺利。
现在看来,四面八方早就都是敌军了,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这还如何调动?
曹文诏的心在下沉。
因为表面上,四面八方的敌军,同样意味着元帅军早就在布阵阶段,就自己把自己调动了,可能每个方向的兵力都不充足。
可是曹文诏的临阵经验很丰富。
他的耳朵,能从四面八方发出的交战声响中,听出哪里防守严密、哪里稍有松懈或是元帅军布防的薄弱点。
明军大营的正东方向,那肯定是元帅军防守薄弱的地方。
那边的枪火声最小,砰砰的铳声很脆,还有一样很脆的炮声,杂乱无章,但喊杀声最大。
一听负责防守的部队就是刘承宗新近收编的农民军,用着抢来的三眼铳和涌珠炮,没到短兵相接的程度就大声吆喝,给自己壮胆儿。
但是兵力,嗯……听起来相当充足。
西边呢,曹文诏听起来最为奇怪。
那边在遇袭之前就打着灯笼和篝火,把营寨附近照得通明,遇袭之后更是军乐响亮。
步兵都在寨外壕沟边上拉出大横队,鸟铳枪火从南到北依次放响,首尾相连循环往复,中间还夹杂着抛射爆炸的飞礞炮和次第打放的佛朗机,枪炮声响起来就不停了。
这玩意一听就是老明军了。
因为这种火器的战术应用,明显就是明军对付小股蒙古骑兵袭扰的标准打法,枪火炮火不停,格外重视各式火器的层次与火力连续性。
实际上那边也确实是明军,而且就在一日之前,还跟曹文诏是同一阵营。
那边的守将,是隶属于左良玉帐下的徐勇和王允成。
在他俩屁股后边,督战的是前宁夏游击刘芳名和同知马献图,俩人领的都是宁夏镇的投降旗军。
这个方向虽然全是降兵,但非常可靠,因为刘承宗在这个方向部署的兵力最多。
他们这两阵近万降军后面,还有杨承祖和杨彦昌的两个营,旁边就是西南方向高应登的野战第一旅。
这也是刘承宗预定发动进攻的主要方向。
但是在曹文诏眼中,正南方向才是真正的劲敌。
明军在早前交战中就已经侦知,南边是元帅府总兵任权儿率领的野战第二旅。
任权儿虽然过去在明军那边,被杨彦昌的战神光环所掩盖,不显山露水,看着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可是此次作战大发神威,以万余兵力先后打垮白广恩及张应昌部五营兵力,眼下是明军眼中元帅军一等一的凶悍将领。
不过只有跟任权儿打过交道的曹变蛟例外,他在战前就对曹文诏说:“大帅不必将任权儿视为劲敌,我知他对军兵节制有度,但没这么厉害,必是刘承宗给他配属的兵将厉害。”
曹文诏在阵中踱马前行,目光望向正南,心中思忖,侄子确实说对了。
因为南边一样遭遇明军骑兵突袭,而且是曹文诏的部将冯举带队,这也是个关宁出身的猛将,却打得完全不像东西两面那么热闹。
那边镇定得吓人。
几座营寨的辕门都高悬灯笼,寨外壕沟每隔百步便布置篝火。
没有炮火的闪光,也同样没有飞上天空的火箭弹,只有看不见的战马嘶鸣。
火光摇曳,奔驰的骑兵在军寨前一闪而过,在黑暗中投出拉长阴影。
阴影里能看出有人弯弓飚射拍马舞刀。
冯举的袭扰骑兵根本就没冲入第二旅的阵地,就被他们的骑兵拦下,被迫在黑暗中捉单格斗厮杀。
而在枪炮轰鸣的原野中,只有一个地方格格不入,那就是曹文诏前进的目的地,明军大营的西南方向。
那里一片漆黑,被死寂笼罩,没有篝火也没有灯笼,也没有传出任何人马调动的声音。
既像没有任何存在营地或兵马的征兆。
又好像黑暗中潜伏着一些可怕的东西,正张开血盆大口,扔出饵食,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曹文诏的军队在黑暗中走得很慢,佛朗机炮的木质车轮碾过原野,将吱呀声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