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迁之游疑不定,决定要试探一下王蓝田的时候,食堂里,王蓝田努力把最后一片青菜叶子塞进嘴里,机械地嚼了嚼,咽了下去,拿起伞来,苦兮兮地走进雨中。
王蓝田很害怕,后知后觉的那种。
昨儿和自己的小厮,想了一个下午,都没有什么结论,心灰意冷的王蓝田,一头扎进被子里,滚来滚去。
怎么自从来了钱塘,自己就运气这么差?什么倒霉事儿都能遇到?好不容易背会一些圣人文章,又变成针砭时事了?
然而在悲伤时刻,却想起了几个月前,在钱塘湖边,自己也有过运气好的一次。
就是那次和王,谢一起拿下宁子世的时候。
那大概是唯一的一次意气风发吧?
那是正义的力量!
不过正义在过了一晚之后,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毕竟人家在说的是北伐,自己搞了个伸张正义,好像是不太对。
然而,要王蓝田再来一篇,那也太要命了。
……
“嗯,马文才倒是有些几分将才,和其他人所言不同,直言敌众我寡,若是开战,便当以南乡为关为守,居高临下,借山川之利,据敌于外,而以汉中为凭,直入中原腹地,轻取长安以诱敌,做此分兵之行,而搅乱秦军。使敌疲于奔命,后以上庸之兵,出西城,断敌后军。”
“只是文章略偏,不论是否当北伐,却言北伐之策,你这书院里,倒是有些愿为国之人啊。”
王卓然拿起来,打量了一会儿,和王迁之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另一边,陈子俊终于拿起了王凝之的文章,看了两眼,就皱起眉,“山长,还请您来看看这篇。”
“怎么了,子俊?”王迁之不明所以,接过来,便念了起来:
“吾尝闻,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地之道,以其自然之序而往复,自若春播秋收,故先有文景之盛,而后汉武之威。”
“人贵有自知,樵夫伐木,渔人垂钓,书院授课,学子求知,此天下太平。”
“今北伐大业,牵涉甚广,北方诸夷征战不休,百姓蒙难,我晋上下,自是愿收复河山,然各国有几许战力,国力如何,岂是吾等学子所知?大晋今军资如何,又岂能言于朝堂之外?若机密之事泄露,岂非为敌所趁?”
“无查,无据,无论,岂敢妄言朝堂大事?清谈抒怀便罢,如此儿戏,怎可当真?”
“此般国运大事,何至于问计于一众学子?若非,以朝堂之上,衮衮诸公无用?”
念到这里,王迁之有些尴尬,停住话头,看向了陈子俊。
所有人都在看他。
陈子俊脸色如炒糊了的锅底一般黑,嘴唇微微颤抖着,小胡子也随着一上一下,课桌后的袍子下,小腿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能用尽全力不摔倒。…
这大帽子,也太大了些?
谁架得住?
“山长,王大人,此子狡言诡辩,不可当真,我何时以朝堂诸公无用了?又何时要出卖我朝军队信息?更不会以学子之策,扰乱我朝军武部署!子俊绝无此意!”
“这这这,”陈子俊左右看看,猛然朝着课堂边的柱子拔足狂奔,“今日就用我陈子俊的鲜血,表明我对大晋的忠心!”
拉我啊!快拉住我啊!
很可惜,陈子俊的速度好像快了点,夫子们还在震惊中,反应也稍微慢了点。
咚!
多亏了陈子俊最后一刻发觉没人来拉,急忙降低速度,饶是如此,也是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脑袋上硕大一个包。
“子俊!”
“陈夫子!”
“子俊!岂可为学子戏言,罔顾生死!”王迁之终于从夫子中挤了出来,拉住陈子俊的手臂,一脸严肃。
“不!让我死!让我死!一生清誉!岂容玷污!”陈子俊在地上撒泼打滚了一阵儿,最终因为肚子饿了,爬了起来。
“子俊,你放心,我会让那臭小子来给你道歉!”王迁之一脸怒气,倒不是因为王凝之的不恭敬,而是因为:
岂有此理,为了偷懒,居然如此费尽心机!
就在王迁之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收拾王凝之一次的时候,王卓然却悠悠然开口了:“其实,这篇文章,也有道理,当然,不是说陈夫子错了,”似乎能感受到陈子俊不屈的泪眼滂沱,王卓然摆了摆手,“如今天下,山野之中,处处皆是清谈妄论,却不见几人脚踏实地,为国出力。”
“此番言论,倒是有些警醒之义,虽有混淆之意,却自是清流,值得赞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嗯。”王卓然突然笑了起来,“这小子确实该教训,这样,我来试试他。”
……
万松书院,经过了一个激烈讨论的下午,夫子们终于将品状榜定了下来。在王卓然的要求下,此次品状,只论文辞含义,不言其他,于是第二日学子们看见的就不叫品状榜,而是文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