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蒜子的话里,不无怨念。
朝廷和士族的关系,一向如此,越是大的士族,越是不愿意为朝廷效力,对他们来说,只要朝廷不倒就行,皇权越大,他们的权力就越但如果没有了皇权,他们也可能会被清算,于是整个大晋,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却偏偏如此孱弱。
就像去年,桓温那般逼迫,都无人愿意帮她,直到最后桓温大军过武昌,近宣城,这才能让琅琊王氏的当家人,前去对抗。
可偏偏,宣城事一了,王羲之便转身回了会稽。
各大士族,都有人在朝中任职,却没有一个士族的当家人,会在朝中。
吴兴,吴郡,钱塘,东阳,会稽,甚至那些不在扬州之外的地方,都有士族坐镇,却偏偏在这建康城里,找不到一个能当家做主的人。
有时候,她都很怀疑,这究竟是皇帝在位,遥控地方,还是地方在遥控着建康。
“陛下崇志而有天望,太后贤德自有天佑,我爹自知能力有限,方才不入建康,便是怕自己帮扶不成,反而成为陛下的牵累。”
王凝之心里也很苦,当然知道太后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可偏偏她这些话,该冲着的人,一个都不肯来,于是抓着自己,也算是一边倒苦水,一边责难了。
谷“少给我说这些好听的。”褚蒜子美目一瞪,顿时整个屋子里,气压都低了些。
“你在钱塘,向道尊问天,眼里可还有陛下?”
王凝之站了起来,无奈再行礼:“回禀太后,那事儿,确实是小子欠考虑了,当时就想着出口气,冒犯了陛下天威,此事我无可辩解。”
“呵呵,出口气,”褚蒜子脸上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王凝之,你是觉得,本宫是个愚蠢妇人,没点儿见识,所以就敢随意胡言乱语了吗?”
“没有,绝对没有!”王凝之摇头,“陛下年幼,太后能支撑江山社稷多年,哪里是愚蠢妇人了,谁敢说这话,我第一个不答应!”
然而,并没有回应,王凝之悄悄抬起眼看,只见到褚蒜子面无表情,坐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自己。
无奈,王凝之第一次发觉,这一位,恐怕要比想象中,难伺候许多,只能再开口:“不敢瞒太后,其实在钱塘的所为,只是为了不让道尊插手江南士族罢了。”
“怎么,北方士族不愿意襄助陛下,也不愿意让南方士族帮陛下一把吗?琅琊王氏,是要做这天下的主子吗?”褚蒜子冷笑。
“没有,”王凝之摇头,“此事倒是与父亲无关,只是我个人想法罢了。”
“个人想法?来,给本宫讲讲,这两年来声名鹊起的王二公子,是个什么个人想法?”
“太后,张道御多年不出京,一出京,便是要以张家为开端,拿下江南士族,这自然有您的意思,我很清楚,可是,这一步,如果真的实现了,恐怕未必会如您所愿啊。”
“张道御是天下道尊,道门领袖,门徒不可数,不说在道门中的影响力,就算是在士族中,也是相当不一般,您也知道,我爹就信丰道学,若是张道御有事儿相求,只要不过分,我爹必会答应,其他士族,也大致如此。”
“等到张道御再有了南方士族的支持,还是那种统一起来,而非分散的支持,那他就不是如今的张道御了,恐怕说他是第二个桓温,也未可知。”
“桓温所在,虽对朝廷不见得是件好事,但也并非只有坏处,最起码,有征西军在,秦,魏,齐,想要南下,都要掂量掂量。”
“可若是张道御也有了如此势力,那可真是只有坏处,而无好处了。”
“当然,这倒也不是全为了朝廷考虑,对于我们北方士族来说,南方士族拧成一股绳,同样不是好事儿。”
褚蒜子脸上冷漠不减,眼神却不像开始时候那样凌厉,淡淡开口:“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都不找些借口么?”
“和别人说话,当然该找些由头,可是您既然要我说实话,那王凝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是为何?”褚蒜子眯了眯眼,狭长的凤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
“不论是琅琊王氏,还是我个人,都希望大晋天下,国泰民安,蒸蒸日上,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日子过好了,您是这天下的执掌人,跟您说谎,对自己没有好处。”
王凝之很光棍儿地补了一句:“当然了,也是因为我前头说谎,被您一眼看穿,实在没信心再说假话了。”
“哼,”褚蒜子笑了笑,“果然有趣,看来道尊所说,也是有些道理的。”
“既然如此,那好,你就替你爹回答本宫几个问题吧。”
“是。”
“坐下说话。”
“先不坐了,我怕一会儿又说什么,惹得您不高兴了,还要再站起来,麻烦。”王凝之低眉顺眼。
“随你,”褚蒜子不置可否,只觉得这个年轻人,确实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