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寂夜中的这个声音,阿史那博恒立刻像是一头,原本想要在暗中窥伺、捕食,但却突然受到惊扰的野狼一般,迅速地把碧绿眼瞳里的眼光,投向来人。
来人站在侧院门口的松树下面,逐渐向阿史那博恒走来。他的面部,随着身体移动出松树的暗影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仍是盯着阿史那博恒。
“宋六!”阿史那博恒看得清楚后惊呼一声,连皮袍也顾不得穿上,就大步走向来人。
许久未见的二人,随即抱住对方手臂,连连向对方问候不停。
随后,宋通走去前面,从地上捡起绵袍,为阿史那博恒披好。
阿史那博恒穿好绵袍,口中感叹着说道:“宋六,我知道你那里行事机密,也不敢多问。但许久未见,真的是想你!”
宋通笑了笑,还未答话,就见侍卫们住处的几个屋门,依次打开。听到动静的众人顾不得寒冷,纷纷跑到院中,围着宋通问长问短。
“宋傔史,怎么好久没有回来?”
“宋军使,天雷场那边到底在做什么?”……
“宋六兄,曹某想念至极!”曹世宇匆匆赶来,拉住宋通的手臂问着,眼中泪光闪动。
喧哗声音越来越大,就连隔院马厩铺房的段晏,也匆匆赶来。
一见面,百感交集的段晏,就抱着宋通的肩膀哭道:“宋傔史,宋军使,段某想念故里,请调我回去吧!只是,”
他看看周边的众人,再哭道:“我想与陈七兄一起,他能回去吗?”
安慰了众人,宋通再笑着对段晏说:“思乡之情,谁人没有?但念出来当兵,也可以使得家中赋役减轻,更还可得温饱。另外,为国效力,也是男儿应尽的职责,岂能如儿戏般随意来往?”
段晏听罢,止住悲情后,不禁偷看了一眼曹世宇。
虽然不是很情愿来到数千里之外的河西当兵,但段晏对于宋通所言的那些当兵的好处,自然也是知晓的。可是自从莫名其妙地与曹世宇搭上以后,他就总有一种心中不安的感觉。
这种感觉随着二人暗中做些见不得人的“私事”,而越来越强烈。他对于曹世宇,逐渐从敬服,转为畏惧,甚至是厌恶。
但这样的感觉,段晏只能埋在心底,并不敢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若是一旦曝光,轻则是要挨上许多脊杖,重责更是脊杖后还要徒流,背负着罪名去往条件最为恶劣的边地耕戍。
心理压力虽大,但段晏此时也不敢露出分毫,只得自己忍下。
听着宋通的安慰,他哀叹连声,在旁人的嘲笑声中,好歹忍住了哭泣。
曹世宇见场面安静,就拱手问道:“傔史,此次回来,是稍待几日就返回,还是留下来呢?”
宋通对他点点头,再笑看着众人:“宋某也是想念诸位已久。此次回来,就元旦聚会后再定去留!”
众人听罢,齐声欢呼。
远处的住家院落,已经隐隐有公鸡啼鸣。
“已近天亮,最为寒凉,诸位快回去安歇,切莫着了风寒!”宋通再行安慰着,劝说众人各自回去安歇。
宋通拉着阿史那博恒的手臂,走去自己单独住的房屋。进屋后,生起炭火,两人面对坐着烘烤。
炭火跳跃着通红的火苗,吞噬着寒气,释放着温暖。
许久,宋通不禁看向阿史那博恒:“阿史那在想什么?”
“哎!”阿史那博恒长叹一声,又是沉默不语。
宋通也不再追问,自顾在炭火的热量中,搓着两手活动着。
阿史那博恒呆看着炭火,口中喃喃地说道:“世间一切万物,即如铁石必要投到熔炉中锻炼一般,无情而无奈。”
宋通见他有话要说,也就不再打扰。
“那时,我十二岁。”阿史那博恒话一出口,声音就已哽咽。
低下了头,高大身材的阿史那博恒,此时脸庞上,映着炭火的红光。
停了半晌,他稳定了心神,缓缓地说了下去。
只有十二岁的阿史那博恒,还没有草原上回纥商人的牛车车轮高。
冬末迎春的一个午后,阿史那博恒正和弟弟在毡帐附近,骑着马相互追逐玩耍。落在后面的弟弟不停地喊着:“哥哥,大设!慢一点,慢一点!”
虽然弟弟在自己命令下,以大设来呼喊自己,但阿史那博恒还是不耐烦地回头看着、催促着弟弟。
阿爸也说自己像他一样勇敢;而弟弟,却连阿妈都说他胆子小。这也就难怪弟弟总是像自己仰慕阿爸那样,总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
兄弟两个正在玩得开心,忽然,阿史那博恒看见阿妈从远处跌跌撞撞地跑来。
她边哭嚎边大喊道:“阿史那博恒,快跑!”
阿史那博恒不是很喜欢这个汉化的名字,更不喜欢阿妈对他的大声吆喝,尤其是她此时变了声调的叫喊。
“让这么多人听着,真是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