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复的问题,让整个咨政院的所有咨政大臣们都不再说话。
在挤牛奶的时候,如果牛羊饿着肚子,最后挤出来的只能是血,不是奶。
阿史那合霍和隔干台吉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坐下了,不再反对王复的分屯别居令,这个道理如此浅显易懂,甚至不需要长篇累牍的去解析。
王复这才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知道,让你们拿出这些田地、牧场、牲畜,你们都在暗地里泛滴咕,这不是用你们的财产,来博我这个咨政大夫的美名吗?”
“有没有这么想的?”
王复的这个问题,当然没有人会回答,但其实大多数的咨政大夫都是这么想的。
在他们看来,王复这个权臣,刚刚僭越为王,自然要割他们的肉,来安定康国的局势,博取名望。
王复嗤笑了一声说道:“帖木儿王国的内斗频繁,城头王旗一年四变,敢请问,当初城中的豪门大户,今日安在?”
“连王旗都变了,那些过去显赫一时的家族,今日去了哪里?”
文明如大明,太宗文皇帝登基的时候,朱允炆的一家子只留下了一个朱文圭,那些在建文年间趴在大明身上吸血的寄生虫们,被朱棣杀了个七零八落,不杀也送到了永宁寺捕鱼去了。
汉王朱高煦造反之后,满门伏诛。
这还是社会共识是三纲五常大伦的大明朝,朝臣还能用亲亲之谊劝谏的大明。
西域这片土地,长期处于战乱的情况下,得位之后的清算,更是血腥残忍。
这里的社会共识可没有仁义礼智孝,拳头越硬,道理越大。
王复拿起了水杯喝了口茶,让咨政大臣们思考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自古胡虏无百年之运,中原王朝动辄百年,这又是为何呢?”
“其实说穿了,但凡是开国的皇帝,能把均田免赋、限制兼并这八个字切实的做到了,那最少也是百年的国运。”
“中原老是讲中兴,什么是中兴?”
“其实说穿了,不过是在土地上动文章,想办法,再把这田均一均,赋免一免,限制下贪婪无比的豪强们,让他们收一收爪子,安抚百姓,让他们安居乐业。”
“倘若这主持变法的皇帝、臣子在和豪强的争斗中,能大获全胜,自然是把这国运续上几十年。”
“那要是斗败了,死无全尸。”
王复的语气虽然不甚严厉,但是他的话可谓是如雷贯耳,鞭辟入里!
中原历史之长久,穷经皓首,不见得能够完全了解全貌,可翻开历史一看,却是处处熟悉,处处相似。
若是仔细看,就能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的是限制兼并、均田免赋这八个字。
只要做到了,就能建立起新的王朝只要做到了就能中兴。
要是做不到,那就只能看着做到的人坐了江山,要是做不到,只能看着国朝从悬崖上滚落。
王复没有讲中原王朝的任何例子。
比如他可以讲一讲当初秦朝建立的根基军功名田制,讲一讲,隋朝的建立的根基之均田制,讲一讲大明的里甲制和军卫法。
讲一讲汉室江山并起的世家大族,讲一讲唐玄宗时期均田制的败坏,讲一讲军卫法、里甲制的败坏。
王复希望这些个咨政大臣们能够问出来。
但是这些咨政大臣们,都是瞪着眼睛,看着王复,眼神中都是惊骇。
中原王朝如日中天之时,可以金戈铁马万里气吞如虎,饮马波斯,囊括整个西域,真正的天朝上国。
但是中原王朝的文化又是如此的复杂,难以理解。
但是王复的这个总结,如此的精辟,以致于他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王复左右看了一圈,也没人提问,他旺盛的表达欲,没有办法实现,他继续说道:“这些个泥腿子,求的什么?”
“不就是求的耕者有其田?不就是求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吗?这很难吗?从诸位手指头缝儿里漏出去一点,就足够了。”
“给他们,他们自然就给你们做牛做马。有人要动你的财产的时候,他们就会拼命,因为动你们的财产,就意味着动他们的财产。”
“我的话说完了,还有人反对吗?”
伯颜帖木儿是这帮特勤、台吉、鄂拓克最懂汉学的人,他伸出手说道:“王咨政,我不是反对分屯别居令。”
“我只是想问,既然中原的士大夫明知这社稷的兴亡之道,那天下为什么还会朝代更迭呢?”
王复笑了笑说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吗?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只顾及眼前的肉,怎么能看到远处的危险呢?”
“就像你们在阻拦分屯别居令一样。”
伯颜帖木儿心服口服的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王咨政,不愧是经天纬地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