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战一生,咱过来看看,理所当然,那些个晦气看到浚国公,早就吓得无影无踪了,再说了,咱问过太医了,这就是冬天了,提不起劲儿,过了年,浚国公这身体就会慢慢好起来。”
英烈祠庄严肃穆,绝无半分阴森之处,这位为大明征战一生的老人,又哪来的晦气之说。
秽物看到浚国公怕是转身就跑,这一身的正气,哪里是秽物敢正视的存在。
“陛下。”陈懋非常慈祥的笑了,太医们瞒着他,不说实话,他自己的身体他不清楚?陛下还和太医合起伙来一起骗他,陛下似乎觉得这么骗一骗,就能留他更久一样。
这是幼稚吗?陈懋当然清楚这都是好意,不过他征战一生,对生死看的并没有那么重,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罢了。
枯木怎逢春。
陈懋看着皇帝那张英气的脸,虽然看不清楚,但心中仍有陛下的模样,陈懋开口说道:“陛下啊,臣在东南时,惊闻这京师出了天大的乱子,最担心的便是这社稷颠覆日月倒悬,生民苦楚飘零,得亏陛下临危,受命于天,这大明才没有散了架。”
对于陛下的皇位的法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朱祁玉自称是承列祖列宗遗志,孙太后认为是自己懿旨让庶孽钻了空子,朝臣们则觉得群龙无首赶鸭子上架,坊间多有谣言郕王谦恭未篡时,甚至还编排出土木天变是皇帝和瓦剌人的合谋,坑了稽戾王,这陛下在民间的模样,愈加阴损了起来,而陈懋则认为,受命于天。
“这眼看着,大明越来越好,臣若是有何遗憾,便是没看够这大明大好河山,不过也够本了,看到大明水师在岘港时,臣当夜就没睡,高兴的睡不下。”陈懋继续低声说着话。
朱祁玉抓着陈懋的手,大声的说道:“开海事,乃是海陆并举之大计,浚国公高兴,咱也高兴,浚国公回京这几个月,唐兴和刘永诚啊,把旧港宣慰司打下来了,这海道,又是咱大明的了。”
“好,好!好!”陈懋一愣,听明白了陛下的话,一连说了三个好,眉开眼笑,看着陛下笑意更甚。
陈懋继续问道:“陛下,臣还念着入交趾驰道之事,不知有何变动吗?”
朱祁玉对这件事也是颇为关切,笑着说道:“仍在勘验,工部遣了不少主事前往,快也要到明年春,才能有个章程,到时候,还需要浚国公看看,拿拿主意。”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没什么变故便是,臣怕是看不到了。”陈懋一听还在勘验,就知道朝廷真的在办这件事,而不是为了哄他。
陈懋沉默了许久,才用力的睁了睁眼说道:“陛下,臣说句僭越的话,开元年间,唐明皇任人唯贤、肃清吏治、兴文教振武备、禁奢靡尚节俭,短短数年,蒸然盛世,帝居在震,龙德司春,开元布泽,含和尚仁。”
“开元二十九年,唐明皇觉得自己大事都办完了,就开始胡闹了起来,最后弄的这大唐天下急转而下,陛下啊,唐明皇殷鉴在前,陛下励精图治,勤政若高皇帝,臣偶有忧心,便是陛下了。”
唐明皇,李隆基的庙号是唐玄宗,但多数情况下都叫他唐明皇,这其实把司马懿称作晋宣皇,是一个道理,大抵就是不道,连皇帝二字都不合称。
修史,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儿,哪怕是李隆基和杨贵妃的爱情如何感天动地,都改变不了他不配皇帝合称。
大明天下无敌,是因为陛下天下无敌,当陛下不能天下无敌,大明又如何天下无敌呢。
朱祁玉非常郑重的说道:“不会,浚国公担忧之事,朕许诺,不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浚国公的脸上浮现了笑意,这个笑容是十二年忠诚的主公,是雄主的欣慰。
陆子才在旁边忐忑的说道:“陛下,要不让浚国公休息?”
浚国公已经非常疲惫了,这强打着精神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有些气若游丝了。
胆敢要求皇帝做事的,陆子才这个医倌已经不是胆大妄为去形容了,可浚国公是他的病人,本着对病人负责,陆子才也要提醒一二。
“好,好。”朱祁玉将陈懋的手放在了被褥之下,才说道:“浚国公好生休息,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望,明年开春,工部就拿出章程来了,到时候还得浚国公主持。”
“恭送陛下。”陈懋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了这最后几句话。
朱祁玉刚走出王府,还没上车驾之时,就听到了国公府内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朱祁玉转身瞪大了眼睛,看到了太医们奔走的身影,一个小黄门匆匆跑了出来,这小黄门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陛下。浚国公…薨了。”
朱祁玉眼前一黑,用力的握住了车驾的扶手,才算是稳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