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贞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三拜五叩行了个大礼,振声说道:“臣,谢陛下隆恩,陛下再次南下江南时,这桥便修好了。”
“那就希望徐总督不负朝廷所托,百姓所望,免礼。”朱祁玉看着徐有贞示意他起身回话。
朱祁玉和徐有贞说起了关于廷议上的事儿,尤其是关于冬序的担忧,徐有贞非常肯定陛下还要南下江南,所以才会说陛下南巡的时候,桥就修好了,陛下为何要南巡,自然是为了解决冬序。
就北面穷的鸟不拉屎的势要豪右,根本满足不了朝廷的胃口。
徐有贞试探性的问道:“陛下,臣有一虑,陛下以民为本,以民为重,那为何不加税呢?臣的意思是这富者田连阡陌,则藁税圆,贫者无立锥之地,则藁税缺。”
“徐总督又不是都察院的御史、翰林院的学士,大抵应该猜到朕为何不肯加税。”朱祁玉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肯定了徐有贞心中的那个答桉。
徐有贞手指无意识的敲动着,探着身子问道:“陛下的意思是加税之后,富者只会把这藁税摊派到贫者的头上?”
朱祁玉吐了口浊气,贫富差距之事,自古就有论述,消除贫富差距,也是大道之行,给富者加税,富者不会反抗,但是会把这所有的加税,变本加厉的、一层一层的摊派到每一个百姓的身上,他笑着说道:“徐总督说的,可不是朕说的。”
“陛下英明。”徐有贞再次俯首,他承认陛下是英明的,而且他也乐意投献皇帝,做一个铁杆皇党,关键是他乐意,皇帝压根就不答应,便只能治水了。
朱祁玉看着徐有贞离开的背影,这四方步迈的四方八稳,举手投足尽显儒学士的风采,徐有贞这些年的仪态,越来越像忠骨良臣了,再这样下去,徐有贞盖棺定论那天,岂不是要成为景泰朝的耀后世之贤才了?难不成真的给他一个流爵、官葬、配享皇陵的顶格待遇?
“这徐有贞鬼精鬼精的。”朱祁玉看着徐有贞的背影只能摇头,钩空了不打紧,下次再下饵便是。
徐有贞走出讲武堂的时候,这鹅毛大雪的冬天,后背都浸湿了,无论是开始的假笑,还是后来毫不掩饰的杀意,都让徐有贞冷汗直流,压力巨大。
“徐总督留步。”成敬带着一众红袍的小黄门,他是来送奇功牌大礼包的,陛下赏赐了奇功牌,成敬当然要把配套的奇功牌大礼包送来。
徐有贞乍一听有人喊他,勐地打了个哆嗦,眼前一片白茫茫,也不知道是雪盲,还是被吓得,他僵硬的转过身来,面如土色的看着成敬,再看到是小黄门,这脚一软,握住了凭栏没让自己软下去。
伴君如伴虎,皇权是不讲任何道理,也是没有任何约束的,陛下可以任凭自己好恶做事,虽然这么些年,陛下从未那么做。
人吓人,真的会吓死人。
成敬也没想到自己就喊了一声,就把这位威风凛凛的巡河总督吓成了这般模样,他试探性的问道:“徐总督?”
“成敬大珰,这是?”徐有贞仍然心有余季的说道。
成敬笑着说道:“陛下亲手做的钢笔,这次徐总督回京,陛下特意交待了要给徐总督的,是陛下的恩赏。”
徐有贞作为大明进士,丹青笔墨自然擅长,这打开了匣子,稍微琢磨了下,便发现了此物的神奇,他赶忙向御书房的方向行礼道:“谢陛下隆恩。”
成敬将一个盒子端了起来,里面密密麻麻的躺着一百只钢笔,质量显然不如御赐之物,但也是上乘之物,等闲难以获得,兵仗局出品,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放在瓷器里,那也是官窑。
成敬笑着说道:“陛下说这御赐之物就是麻烦,赐下就是给臣子用的,臣子却只能供在家里,就差摆个香炉了,左右都是麻烦,还不如赏赐银钱爽利,陛下也不让徐总督麻烦,这御制之物,用以家传。这是兵仗局打造的钢笔,不算御赐之物,奇功恩赏,随意使用。”
徐有贞将檀木盒仔细的收好,他还有块陛下赐的怀表,也是御制,陛下亲手做的,这两样物件,日后家道中落,不肖子孙拿去变卖,衣食无忧、奢侈无度几百辈子都够用了。
这就是徐有贞要侍奉的皇帝,一个时刻想要他命,却因为他做的事儿利国利民,屡次封赏,毫不吝啬,很矛盾,可放在陛下身上,又很合理。
不知道的小黄门,还以为徐有贞又是一位圣卷在隆的臣子,可是成敬是知道的,陛下惦念徐有贞的大好头颅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这整整惦记了十二年了。
被一个暴戾的皇帝盯了十二年,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种感觉,只有徐有贞自己清楚是如何的如芒在背。
徐有贞想过致仕,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不致仕还有用处,陛下还能容得下他,致仕了,那就一点用处没有了。
徐有贞走了,连夜、冒着大雪、不顾道路湿滑,一刻没有停,办完差事,赶着城门落锁的前一刻,出了城至通州不入,走夜路南下而去。